// 新刊推荐
// 中经传媒智库

从《时空画师》回望宋朝:中国古代画史的黄金时代

原创 作者:王敬雅 / 发布时间:2024-01-03/ 浏览次数:0

 
宋朝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了,而宋代绘画却年年都有新的传奇。《清明上河图》在故宫博物院展出时,上千市民排队观摩,从凌晨到深夜,人群经久不散。《千里江山图》展出,一时相关文创产品目不暇接,从丝巾、鼠标垫到首饰、茶具,青绿山水的形象风靡全国。2023年10月21日晚,“雨果奖”在成都第81届世界科幻大会上揭晓,中国作家海漄凭借《时空画师》获得最佳短中篇小说奖,而此小说所围绕的就是传奇宋画——《千里江山图》。
 
为什么在看起来“积贫积弱”的宋代,绘画艺术能有如此划时代的发展?国势上的衰微,政治上的偏安,为何却带来了艺术上的繁荣?宋画究竟如何开创了中国传统绘画的新纪元?今天,让我们跟随宋代的画师,去了解一下中国古代绘画史的第一个高峰期。
 
从画匠到画师
 
中国古代绘画的转型发生在宋代,这与它的时代特征密不可分。
 
宋代之前的绘画艺术存留很少,而且大多在墓道、石窟当中,由于绘画题材的特殊性和墙壁质地的局限,我们很难完全领悟到彼时绘画技法的高超和神妙。虽然有“画圣”吴道子的传说,也有后世模仿吴道子的作品存留于世,但一枝独秀的唐代画坛确实远不及宋代精彩纷呈。
 
宋代之前极少有绘画大师,大部分画家并不把绘画当作是一种艺术创作上的追求,而仅仅视其为糊口的手艺。他们创作墓室壁画、石窟壁画,大多数情况下仅仅是听从雇主安排,而没有发挥自我想象力和技法的空间。此时画家的创作主要是功能性和叙事性,作品内容以宗教故事、佛像、人像、建筑为主,而鲜少山水、花鸟这些后世文人画题材。
 
唐代中期,由于绘画的发展与统治阶级的爱好,玄宗开元十三年(725年),内廷开始设置画院性质的机构——“集贤殿书院”,六年后,有书直、画直、拓书等官职的名目确立。但此时画师在内廷的地位远不及词臣和书法家,创作权限仍然十分有限。
 
唐代画师地位的转变,起因是唐代由盛转衰的事件——安史之乱。在此之后,统治者开始把“翰林待诏”一职授予画家,而获得此职位的画家大多与蜀地有关,有着明显的政治倾向。例如唐朝画家赵德齐、五代·前蜀画家高道兴二人,是因为“王蜀先主受昭宗勅置生祠”,“同手画西平王仪仗、旗纛、旌麾、车辂、法物,及朝真殿上皇姑、帝戚、后妃、嫔御百堵已来”,“翰林待诏,赐紫金鱼袋”。这些画家虽然有“翰林待诏”的名目,仍不过是受皇室之命,为其创作肖像而已。
 
中国古代绘画的转型发生在宋代,这与它的时代特征密不可分。此时虽然在弱枝强干、重文轻武的政策之下,国家军事力量急剧衰退,但开明的政治统治和灵活的经济政策为整个国家带来了持久的活力。宋代世家、门阀(指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全面解体,形成了以农耕经济与庶族地主为主的经济主体;文化上由唐朝的外向活泼转向内敛保守,色彩趋向淡雅静谧;重建了儒学纲常伦理秩序,营造出和谐统一的社会风气;学术界理学兴起,重视对“理”的追求,以求格物致知。此外,随着科举制度的深入推行,文人在官僚体系中逐渐占据主导地位。
 
与此同时,北宋文化中心由五代时期的江南转向江北,画家长期居住在北方崇山峻岭的自然环境中,引发了画家对北方山水的热爱和山水皴法(中国画技法名)的相继成熟,共同促使北方雄浑壮阔的大山大水风格占据了北宋画坛的领导地位。
 
宋代皇帝的画院
 
皇帝诏有名画家入画院,除了欣赏他们的绘画,主要是显示重建文化秩序的决心。
 
流芳后世的宋代翰林图画院隶属于内侍省的翰林院下,与天文、书艺、医官四局并立,内设勾当官一员,职责为“总天文、书艺、图画、医官四局,凡执伎以事上者皆在焉”。对于它的起始年代,学术界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认为翰林图画院起建于宋太祖建国初,到雍熙元年建成;另一种意见则认为,宋初建隆元年有“图画院”之名号,但图画院与翰林图画院不同,史上有据可考的翰林图画院直到雍熙元年才被创设起来。
 
宋代建立官方画院的原因很多,其中之一是承接了前代画师入职宫廷的传统,更重要的是,唐及五代的统治者皆爱画,在北宋统一混战局面后,太祖对其遗留画家进行接收并施礼遇。例如宋代著名画论《林泉高致》的作者郭熙,在被诏入画院之前就名扬远外,皇帝诏他们入画院,除了欣赏他们的绘画,主要是显示重建文化秩序的决心。这些有名的画家具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和号召力,诏其入仕,不但能使其为自己服务,更能便于自己的统治。但在北宋画院建立之初,还有文人不愿受朝廷束缚,拒绝任职画院,例如画家吕拙,由图画院祗候(官名,意为供差遣的小吏)迁为待诏,本来是一件升职的好事,但是“拙不肯受,愿为本宫道士”,拒绝了朝廷的官方任免,仍出家修道。
 
随着画院制度的发展,越来越多的画师求取进入翰林图画院的资格,其中比较重要的途径是引荐入院。这些被推荐入院的画家大多身份低下,没有很高的声望。例如当时的涿郡人高益,本来工画佛道鬼神、蕃汉人马,不过是一个大街上卖药的人,“每售药必画鬼神或犬马于纸上,藉药与之,由是稍稍知名”。因“外戚孙氏有酒楼,一日,遇四老人饮酒有异,疑其神仙”,于是把高益请来以此题材画了一幅《商山四皓图》。后来宋太宗登基,孙氏就把高益所画《搜山图》进上,遂授翰林待诏。
 
有时皇帝也会跟臣下打听有名望的画家,将其调入画院。一天,宋太宗赵光义询问待诏高文进“民间谁如卿者”,高文进推荐道:“新繁人王道真者犹出臣上”。之后王道真被召入图画院为祗候,高、王二人合作完成了相国寺画壁和十二面观音相,并同时对画寺庭北门东面大神。此后王道真也左迁待诏,成为举贤的佳话。
 
此外,还有很多人是毛遂自荐加入画院的。京兆人龙章便是其中一例,《宋朝名画评》记载此人善画虎兔,亦工画佛道及冕服等,尤长于装染(可理解为上色)。宋徽宗崇信道教,建玉清昭应宫,召画院僚属画列壁、玉皇尊像。此事完成之后,皇帝大加赞赏,并应其请,令章入职画院。
 
比拼才能是宋代画家进入画院过程中一个普遍形式。和今天的艺考生一样,想要入职画院的画家,要有意识地学习和揣摩当时的标准画法。北宋初期,黄家的富贵画法得到了统治者的赞许,“筌、居寀画法,自祖宗以来,图画院为一时之标准,较艺者视黄氏体制为优劣去取。”为了进入画院,很多画师会在自己的绘画中融入黄家风格,从而寻求优待。皇家的喜好定位了画院的喜好,任何风格一旦被界定,并以此为依据,就很难不落窠臼。在《梦溪笔谈》中,沈括就认为黄筌、黄居寀之画粗俗不堪,是“恶其轧已”。即便如此,到了北宋中期,统一风格的绘画教育还是在全国流行开来,“始建五岳观,大集天下名手,应诏者数百人,咸使图之,多不称旨。自此之后,益兴画学,教育众工。”宋代邓椿创作的画史著作《画继》中已有记载。
 
随着画院制度的完善,绘画教育业成为官学,北宋形成了一条培养画家的完整产业链。崇宁三年(1104年),画学建立,并推行了画学考试制度,纳入“国子监体制”。画学考试制度和科举一样,十分精细、严格。考试分外舍、内舍、上舍“三舍”,也就是三场考试。画家需要先考外舍,成绩优秀才能升入内舍;内舍成绩优异者升入上舍,以此类推,层层选拔。只有通过三舍考试,并被评定品德优秀、画艺高超的考生,方能任官。根据《宋史》记载,画学的专业基本定为佛道、人物、山水、鸟兽、花竹和屋木“六科”。基本教材则是《说文》《尔雅》《方言》和《释名》,用书写以及问答作为授课方式。
 
北宋灭亡以后,南宋偏安一隅,政府处于内忧外患、财政紧缩之际,许多应侍机构发生变动,制度也随之处于松散之中。不过在此条件下,绘画教育反而出现了诸多发展。由于拥有共同的目标以及相似的生活经历,画家们相对团结,倾囊相授,画院教育稳步发展。此外,当时不再严格限制绘画题材,这为南宋绘画的多向发展提供了契机。相较北宋,南宋宫廷中的绘画教育也显得更为稳固,小团体的绘画模式得以出现,从另一个方面推动了宋代绘画的发展。
 
扑面而来的文艺
 
从北宋到南宋,绘画开始脱离应制的窠臼,文人气息日重。
 
北宋初年,天下既定,统治者召天下名手,进行绘事。画院建设之初,制度尚未完全成熟,应召而来之画家或为前朝画家,或为民间画师。画家的绘画题材也顺应统治要求,表现出皇家的声望,故北宋画院前期以人物画为主,除了帝王肖像之外,辅以佛道。花鸟小景则以“黄家富贵”为主要绘画形式和高低判断依据。北宋中后期,山水画得以发展,尤其宋神宗时期,这一时期的绘画主要表现皇家的威严。以《早春图》为代表的郭熙山水画,表现了高峰迭起的天地万物和自然景观。其“大山堂堂为众山之主”,正是神宗在变法之后所期望的气势恢宏的王朝形象。这种山水画的推崇方式延续到宋徽宗时期,以更蓬勃的面貌发展起来。
 
伴随着宋徽宗对绘画的嗜好,这一时期各个绘画科目也兴盛起来,以花鸟为最。专攻者有之,兼习者亦不在少数。由于宋徽宗有精益求精、观察入微的绘制要求,花鸟画以谨致细微而闻名。宋徽宗的艺术品位高雅,同时他还亲自调教青年画师,《千里江山图》的作者王希孟就出自于皇帝的亲自教导。根据画上题跋:“政和三年闰四月一日赐。希孟年十八岁,昔在画学为生徒,召入禁中文书库,数以画献,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诲谕之,亲授其法。不逾半岁,乃以此图进。上嘉之,因以赐臣京,谓天下士在作之而已。”
 
至于画家希孟的姓氏一直存在纷争,一般称画家为王希孟。直到清代,宋荦在《西坡类稿》中记录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希孟天资高妙,得徽宗秘传,经年设色山水一卷迸御,未几死,年二十余。其遗迹只此耳。徽宗以赐蔡京。京跋云,‘希孟亲得上笔法,故其画之佳如此,天下事岂不在乎上之作之哉!今希孟已死,上以兹卷赐太师,臣京展阅深为悼念云’。”天才少年画成早亡,宋徽宗以其画作赏赐宠臣蔡京,留下了一声千年的唏嘘。
 
南宋的宫廷画家在亲见北宋覆灭、亲历国破家亡之后,其绘画内容和题材亦发生改变。山水画不再取威武雄壮、苍翠遒劲之景色,而代以风雪肆虐、寒冷凄苦、萧瑟悲凉之情景;人物绘画除了例行佛道写真、人物故事外,也增添了许多国仇家恨的隐喻之意。李唐的《采薇图》描述了伯夷、叔齐两兄弟经历丧国之痛后,宁愿饿死也不食周粟的忠贞。除此之外,由于南宋画院制度变化带来的临时差遣和民间征集,导致南宋的民间绘画风格得以融入宫廷之中,《货郎图》《婴戏图》等表现市井贸易和民间生活题材的画作的出现,也表现了宽松的政治氛围下画院创作题材的新风尚。
 
从北宋到南宋,绘画开始脱离应制的窠臼,文人气息日重。北宋盛行的大幅、全景式构图,向南宋流行的一角、半边的小幅构图转变。其中以南宋绘画大师夏圭、马远为代表,俗称“马一角”“夏半边”。他们在构图上留出大片空白,以达到烟云迷雾之感,非常诗意。这种对景物的精细追求为后世文人画奠定了基础。
 
此外,“诗画一体”的创作形式也在南宋基本成型。虽然将诗画相关联,宋代并非首创,但南宋却是将诗与画充分结合并推动发展的一个时代。在宋之前,书画多是分开的,绘画之人多不能作诗,作诗之人一般也不能作画。到了宋徽宗时期,由于皇帝本人的诗词书画俱佳,并善用诗题画、御题诗等诗画结合的表现形式来烘托画面意趣,因此院体画不但有了诗意的境界,还将诗、书作为画面的组成元素置于画中。在《宣和画谱》中,宋徽宗提出“与诗相表里”的主张,提倡绘画的题诗形式,显示出他对诗情画意的追求和对画面匠心独运的诗境营造。相传宋徽宗曾给画师命题:“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当时画师们的作品“多系空舟岸侧,或拳鹭于舷间,或栖鸦于篷背”都不能令皇帝满意,独有一人“画一舟人卧于舟尾,横一孤笛”,用悠闲的船夫衬托出没有人的野渡,颇受皇帝欣赏。
 
宋代是中国绘画的转折点,也是中国古代画史的黄金时代。以精致入微、生动活泼、诗意盎然著称于世的宋代绘画作品流传千年,经久不衰,成为我国优秀传统文明的重要见证。当历史的滚滚红尘渐渐远去,成王败寇已成传说的时候,唯有文化的遗产存留于世,让后人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属于千年前的风雅和气魄。
 

除《商学院》杂志署名文章外,其他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商学院》杂志立场,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版权所有

欢迎关注平台微信公众号

 点赞 30
 收藏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