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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吉做陶,我见到了“梦里的那条河”

原创 作者:赵建琳 / 发布时间:2024-06-28/ 浏览次数:0
 
最近,八集电视剧《我的阿勒泰》风靡全网,恬淡平静、陶醉自然的场景很难不令人心驰神往。《我的阿勒泰》导演滕丛丛说:“当我们见过世界、获得过物质上的满足之后,开始向内去寻求一种自我的安宁和满足,以及自我价值的实现。”
 
源流工作室主理人、80后男孩符真源就是在这样的思考下离开了体制内的“铁饭碗”工作,抱着对陶瓷的好奇到江苏宜兴学烧陶,一待就是11年,之后转战浙江安吉。在茶树生长的绿意中,在四野空旷下稍显聒噪的啾啾鸟叫中,他感受到与安吉之间的奇妙缘分,找到了让自己内心得以舒适平和的精神田园。他试图在这里建立自己的“时钟”。
 
做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事
 
安吉,取自《诗经》中“安且吉兮”之意,位于浙江省湖州市西南部,这里自然风景优美,距离上海仅两个半小时左右车程,被人们称作上海的“后花园”。这里既是“两山”理念的发源地,2005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安吉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科学论断;这里也是安吉白茶的原产地,这是一种罕见的变异品种,本质上属绿茶类,春季采摘时芽叶呈玉白色。
 
溪龙村是安吉白茶的核心产区,每年三四月份是茶农和茶商最忙的时候,特别是在清明前,民间流传着“明前茶,贵如油”的说法。清明节前一眼看去,溪龙村村口的街道两边几乎全是茶商店铺,夜晚,这条街热闹得像夜市,采茶的、卖茶的、买茶的人来来往往,人流如织。
 
好茶需要配好器。自宋代开始,中国的茶文化便进入登峰造极的地步,形成了一整套包括茶叶制作、茶叶击拂、茶叶品饮、茶之用器在内的完整仪式,品茶不只于品茶本身,更是体味茶文化、感受古老东方审美的过程。而茶器,便是符真源设计烧制的生活器皿(如茶器、酒器、咖啡器)中最主要的一种。
 
大学时期,符真源的专业是网络安全。毕业后,他进入一家体制内的单位从事与文书相关的岗位,然而,做了一段时间,他感到不开心,就辞职了,和家人商讨一番之后,决定去宜兴学做紫砂。
 
紫砂是一种介于陶器与瓷器之间的陶瓷制品,盛产于江苏宜兴的丁蜀镇,所用到的土有紫泥、红泥、绿泥等多种颜色,烧成后色泽温润,古雅可爱。其发展可追溯到明中期,明代散茶制度的建立使得紫砂颇受文人雅士和皇室的喜爱。故宫所藏紫砂器中,就有一部分由清廷出样在宜兴烧制供帝王使用,被称作“宫廷紫砂”,其造型、泥质和装饰均代表了当时最高的工艺美学水平。紫砂壶更是被誉为“世间茶具之首”。如果一定要追溯人生兴趣的起源,符真源认为是在中学时期,“当时对设计和球鞋感兴趣,喜欢画球鞋。”后来逐渐接触到工业设计、家居设计,开始思考究竟什么是中国风,什么是中国式设计,什么是中式审美?东方生活习惯到底是什么?“中式审美其实需要场景化,需要浸淫在中国的人文空间里,而非符号化的流俗表达,这是个立体而缓慢的过程。”他将陶艺家定为自己的理想目标,而非单纯只是一名匠人。
 
在宜兴的11年,符真源学会了烧制紫砂器的每一个环节,了解了每一种材料,但这些还不够。为了建立系统的认知陶瓷的思维体系,他跑遍了“宋代八大窑口”(定窑、磁州窑、耀州窑、钧窑、龙泉窑、景德镇窑、建窑、吉州窑)。“它们的魅力在那里,但器型探索上就会欠缺一些,每个传统窑厂既是礼物也是枷锁,我会试着做融合。”符真源说。
 
2022年5月,符真源来到安吉,入住DNA安吉数字游民公社(以下简称“DNA”),这是一个立足于乡村,为数字游民提供工作、生活、娱乐等服务的社区,所谓数字游民,就是不再受限于传统办公室工作,可以自由选择工作和生活地点的人群。该社区也是“中国·安吉白茶小镇”乡村振兴综合体开发项目中的一部分。2018年,“中国·安吉白茶小镇”项目落户溪龙乡,该项目由房地产开发企业上海爱家集团投资60亿元,与安吉溪龙乡政府一起,希望围绕白茶产业形成集观光农业、户外研学、旅游和康养于一体的乡村田园旅游综合体。与此同时,吸引青年入乡发展作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中的关键一招,近年来得到安吉全县的重视。
 
2023年,符真源作为年轻创业者代表之一参加了当地政府组织的会议,主办方想了解这些从外地来安吉的年轻人都在做什么,以及希望从当地政府得到哪些帮助和支持。符真源在会上介绍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分享了创业理念,也展示了一些自己的作品。当地政府对此很感兴趣,因为当地的白茶产业也需要借助更多的力量来丰富其文化内涵,茶器就是力量之一,而符真源就是他们需要的人才。
 
经过与当地政府和爱家集团的沟通,今年,符真源在安吉创意设计中心(Anji Creative & Design Center,简称ACDC)开设了自己的展厅,ACDC是立足于乡村发展、服务于创意和设计产业、提供公共服务的非盈利性机构,这里面展示了高矮胖瘦不同制式的茶器。不同的形制能够带来不同的功能性,比如梨形敛口,能很好聚香;井栏一类阔口的壶,就很适合生普。符真源想在这里因地制宜,通过茶水分离的方式,烧制出适合安吉白茶特性的茶器。与此同时,他计划今年注册自己的公司,之后与当地政府再围绕创业内容展开更详细的沟通。
 
在宜兴烧陶十多年,符真源积累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客户。他设计并烧制的器具出现在茶室、茶空间和家具品牌展厅等场景里。“虽然我的商业化过程并没有很顺利,但客户黏性还是非常强的,我也从中积累了一定的收入。”来到安吉后,符真源一方面继续为原有客户提供产品,一方面通过自己的展厅实现展览式零售的功能,同时还开展陶艺课教学、与当地熟悉的茶商合作卖茶,实现收入来源多样化。
 
见到十年前的那场梦
 
符真源与安吉的相遇是一场奇妙的缘分。
 
新冠疫情爆发之后,符真源的客户购买需求有所下降,更重要的是,直播这一形式在丁蜀镇的进驻令他感到极为不适,“那是一种劣币驱逐良币的市场境况。”
 
一个细节是,为吸引人们进入直播间,有的直播商家为了让其在直播间里呈现出更鲜亮的色泽,会给紫砂壶进行抛光。这是一种被真正懂紫砂的人所鄙夷的做法。明末崇祯年间,一本专论紫砂壶的著作《阳羡茗壶系》里将这种光泽称为“贼光”,过度抛光封闭紫砂的气孔,使其透气性变弱,随着人们不断使用,它也不会出现“包浆”变化,而使之丧失了最大的乐趣。
 
“很多直播商家没有正常的生产周期概念,他们追求的是‘短平快’,大量的订单、大把的流量,他们不在乎材质的品质究竟高不高、器型怎么设计,甚至连退货量都不在乎,60%的退货量在当时很常见。这对行业真的好吗?我认为是有伤害的,是没有发展前景的。”符真源说。
 
与此同时,由于直播产生大量订单,商家找了大量工匠合作为自家生产紫砂,一定程度上“占用”了大量生产资源,导致符真源的正常排单排不上。他逐渐意识到,继续待下去没什么意义,还是要做他自己的东西,而不是配合甲方的无理要求做一些自己根本不认同的事,他不打算妥协。
 
2022年5月,通过朋友推荐,符真源了解到“DNA”正在开展免费的入住内测邀请活动,这里聚集了不少创业者、自由职业者和想要Gap(暂时休息)的人,如设计师、程序员、自媒体博主、音乐制作人等。符真源发现这些入驻者与自己原有的客群特征也比较接近。此外,“DNA”所处的溪龙村是安吉白茶的核心产区,靠近古代越窑(青瓷的创始窑口),方便就地取材。他想能否结合这里的白茶元素生发一些新的创意。
 
起初,符真源仅带了一台电窑来探路。尽管只是体验,他也给自己制定了一个项目计划:从零开始在陌生的场所做陶——包括选料、炼泥、制作、烧成。“我给自己制定了两项主要计划,在安吉驻地介绍与制作陶瓷。第一件事情很快完成了,一份PPT、一场演说,迅速拉近了我与大家的距离;第二件事情,原本的计划是我用本地材料独立制作一些作品,并记录和展示整个过程,后来变成了和驻地伙伴相互交流的一种方式,即我放出收集的所有粘土,邀请大家一同制作。”
 
捏捏画画之下,他看到有爱宠相伴的人捏出了小动物,有人捏出了王冠,有人捏出盆盆碗碗等生活器皿,“大家都很感兴趣,就像小时候玩泥巴,天然具有亲近感。”后来在文章中,符真源这么写道:“所有人都在这些灰头土脸的神灵的注视下,用语言外的方式,如是表达了自己。我想,这就是陶瓷的魅力,也正是土地的魅力。同时,也是所有真诚并且热爱自由的人们能够共鸣的一份随手可得的礼物。”
 
2022年12月,他正式将自己在宜兴的工作室完全搬到安吉,忙活着筹备新的工作室和专门的展厅,让他能够通过线下空间传递创作者的思想、对器物的理解和表达,与更多对展览、生活方式、艺术感兴趣的朋友建立真实而有趣的连接,而不要生活在虚拟的电子设备里。就是在这个期间,“溪龙石窟”诞生了,这既是他与“DNA”小伙伴们的连接,也是一次他与安吉这片土地的连接。
 
2023年夏天,在“DNA”附近的一片竹林,符真源和小伙伴们注意到路边有一处高出路面的土层,上面有一个不知是什么动物或人弄出的凹陷,他指着凹陷说:“云冈石窟也是这么来的吧?在这做个石窟吧!”于是他在土层上错落地凿出一个个坑,把开凿出的土收集起来,筛土、和泥,然后邀请小伙伴们捏出任意想捏的形状,他负责烧制,最后一件件摆到凿出的土坑中,符真源将之命名为“溪龙石窟”。
 
约着见面的那天,符真源正骑着三轮车驮着工具往展厅搬。整个ACDC坐落在一片茶园附近,从展厅推门出去,便是一片几乎高至脚踝且茂密齐整的草坪。远处高地上,矗立着一块标语牌,上面写着:“人应当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这像极了现在的符真源,他ALL IN自己感兴趣的陶瓷领域,在与土地“交朋友”的过程中,他感到了持续不断的滋养,而非消耗。
 
再回忆这一切,符真源仍然感受到一种“非常奇妙的缘分”。安吉白茶也好,靠近越窑也好,来到安吉离不开理性的思考,但最终让他决定搬到安吉并留到现在的,却是一次极为感性的体验。
 
“2022年夏天,我和朋友去‘DNA’附近的水库划船,水非常清澈,划到浅水区域,能清晰地看到水底。我立刻想起我梦到过这个场景,梦里我站在一条奔涌的河流旁,河水完全透明甚至我都看不到水,但奔流的水声在耳边作响,我好奇地往前走,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走近却看到不断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浪花,再往河底看,河底是皲裂的,那是河床,我觉得太奇妙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河,正想着,我就醒了。这是我十多年前刚到宜兴时做的一个梦,一直记到现在,直到看到水库清澈的水,我非常确信,那就是我梦里的场景。”符真源如是说。(本文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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