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即将结束的2018年都是非常不平凡的一年。从诸位耳熟能详的大师的离去让我们黯然泪下，到几多天灾人祸的惨剧让我们唏嘘不已;从屡见于媒体的社会性暴力事件，到触动整个国家的医疗健康事故;从大洋彼岸一夜之间崩溃的国家经济，到身边“起朱楼宴宾客楼塌了”的创业闹剧。在这个最好的时代与最坏的时代的重合点，我们正在经历的也许是这个历史片段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狂热的数字追随者
 

　　刚刚结束的2018年“双十一”购物狂欢又一次验证了全国上下对于展示奇迹数字的狂热。在精确到秒钟，精准到一块钱的销售战绩对比数字中，我们用环比、同比、耗时对比等等所有可以想象的维度来描绘一个毋庸置疑的发展，一个速度惊人的发展。就如同其他方方面面的统计数据所展现的，硬道理不仅仅是发展，被证明的发展也是举国上下所痴迷的重心。过去的四十年，特别是过去的二十年，我们不仅仅创造了经济发展的中国奇迹，也创造了对于经济持续发展极度依赖的集体心智。我们喜欢解读数字，甚至用数字来代表运程，更痴迷于数字代表的终极意义——财富。许多由数字引申来的词汇，比如独角兽，都变成了耳熟能详，而诸如比特币等本质为一串数字的虚拟货币也大行其道。而2018年的转折终于成为这样的一年，让我们有了机会开始询问数字背后的逻辑，询问我们自以为的发展究竟是来自何处?
 

　　渐行渐远的敬畏之心
 

　　回头看，其实能看到的并不远。我们一路走得太快，所以只仰望高山，还并未经历幽谷。因为从未经过一个大周期的历练，我们的勤劳勇敢创造的奇迹往往会成为我们登高远眺的阻碍。就像登山，我们从来不缺乏步步登高的坚韧，却往往忘了即便登到高点，让我们踏出脚印的依然是不可摆脱的引力;我们从来不缺乏绝境逢生的机智，却常常误会了到达高点的意义，认为结果比过程更重要。当我们试图用人为意志来对抗公认的客观规律，我们总可以找到足够的论据来论证即便是最荒诞的意志;当我们试图为眼前的利益妥协最基本的底线，我们也总可以造出堂皇的理由来宽慰人性里最深处的惶恐。敬畏是一种尊重，一种谦卑，一种拥有权力依然选择遵守边界的力量。当我们真的在狂热中抛弃了敬畏，敬畏客观规律，敬畏道德底线，我们破坏的远远不止是我们看到的眼下。我们在过去的一年里所经历的天灾人祸，所有的无所适从，所有的不可理喻，所有的无法挽回，又有多少是个体、集体，甚至整体的缺乏敬畏产生的后果呢?
 

　　在自省中更好认识自己和环境
 

　　困境中我们都会沮丧，沮丧里都会夹杂着怀疑。我们习惯于把昨天顺境里的成长归功于自己的能力和努力，也同样习惯于把今天困境中的挫折归罪于环境的恶劣和资源的匮乏。在这样的习惯里，我们自然会选择成功时的洋洋自得，困境中的喋喋抱怨。我们崇尚功名，在机场书店中琳琅满目的名人自传中透出的浮夸里，我们更容易相信过往的成功都是个人的出色。在过去的一年里，无论我们每个人身处怎样的位置，都或多或少地感到弥漫开来的不安和挤压。抱怨和指责也变成了我们日常排解心情的常态。与其说人心不古，不如说我们在一个回归历史大周期常态的快速通道上。无论从地缘政治、人口红利、宏观政策，大的经济周期来讲，我们习以为常，理所应当地认为过去的四十年是历史上一个难得的机遇。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是一个我们从温室走向真实世界的转折点。从时间的角度来全面理解过往发展中自己的位置，自己的能力以及自己的作用，才能有一个正确的心态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从唯快不破到慢下来
 

　　自从猪在风口起飞，“唯快不破”就一直是挂在我们嘴边的口头禅：我们要有世界上增长最快的经济，行驶最快的火车，运行最快的超算;每个人都要有回报最快的投资，升值最快的房产，提拔最快的工作。我们基本上是全世界工作时间最长，工作压力最大、最焦虑、最不安、最有致富梦想的一群人。我们从小着急上学，接着着急毕业，长大了着急工作、着急挣钱、着急成功，吃饭选快餐，读书要樊登，视频是抖音，新闻上头条，生活在微信。我们天天讲的是速度、规模、敏捷，模式上就轻避重;我们不要精雕细琢，不要匠心沉浸，我们要的是一年6次的产品发布。公平而言，我们一直也没什么选择，被潮流的大浪推动着，我们的脚步取决于这个时代的速度。终于，这个世界在2018年开始要求我们慢下来了，不是因为世界变化慢了，恰恰相反，而是我们引以为傲的“快”在新的环境里越来越失去了魔力。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静下来，慢下来、审时度势，要找回的不只是自我，而是我们接下来在这个时代的位置。
 

　　对陌生人心存善意
 

　　也许是信息传播媒介的极度丰富给了我们一个几乎不容置疑的错觉，这个社会中暴戾之气在蔓延。不久之前，那些我们曾经认为，距离自己很远的各种耸人听闻，正在快速地变成几乎天天发生的身边事。我们在震惊的同时，为本不该逝去的生命惋惜，对事件中的施暴者憎恶，也为随处可见的不作为愤怒。我们要的是公平，要的是施暴者得到应有的惩罚，甚至要的是以暴制暴的快感。
 

　　在群情激愤，万民口诛笔伐的背后，我们学会了不和满身暴戾的人纠缠，学会了使用“雪崩中雪花”的比喻，甚至还赢得一个一致赞同的正当防卫判决，我们以为我们要的是更好的明天。也许，2018年所有这些曾出不穷的社会安全事件，真正告诉我们的是善良的缺失，是如何用最大的善意去理解，如何用最大的善良去对待这个世界。我们知道，简单的善良也是最难的，正如要求被错待的人依然满怀善意;也知道，善良会被利用，会被侮辱，善良并不能单一地解决任何问题。只不过在这个曾亏待过如此多人的世界里，也许，只是也许，对善良的坚守和弘扬，比对罪犯严惩的威慑更有意义。
 

　　与其说我们需要信仰，不如说这是一个需要每个人都拥有想象力的年代。我们要想象每个人自身的意义，想象自我的价值，想象负重前行的终点一定是幸福，想象明天会更好。正如我们祖父辈的历史责任是民族的独立，父辈的历史责任是抓住机遇大发展一样，我们的历史责任是用想象力继往开来。在2018年的年末祝愿，我们用想象力找到真理，找到真爱：见你，见众生，有你，有世界。
 

　　张矩
 

　　现为斯道资本投资总监，曾负责 Google 和 YouTube 数据中心的构建与运维，并于 2006 年作为 Google 中国创始团队成员和首位运维人员。曾任 Joyent 中国区首席代表、友友系统首席运营官，以及光速安振执行董事、峰瑞资本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