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动应对到主动变革：企业ESG转型的国际经验和国内实践 ——专访香港中文大学（深圳）经管学院执行院长张博辉

ESG（环境、社会和治理）是企业可持续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与企业高质量发展密切相关。在当前全球经济形势下，越来越多的投资者和企业开始关注ESG因素，认为这些因素对企业的长期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香港中文大学（深圳）经管学院执行院长张博辉长期关注ESG与企业发展之间的关系，并做了一系列相关的研究。在本次与《商学院》杂志的对话中，张博辉院长分享了企业ESG转型的国际经验和国内实践。

国内外的ESG投资差异

相较于海外ESG投资浪潮的快速兴起，中国 ESG 投资起步相对较晚，初期数量、规模较低，仍处于发展初期。

整体而言，当下中国市场和国际市场的ESG表现存在比较大的差异。

从1971年美国全球首支ESG基金成立，到1990年美国全球首个ESG指数公布，ESG策略已获得发达国家金融机构投资者的普遍认同，几乎所有的公募基金都是围绕着ESG理念筛选股票进行投资。相较于海外ESG投资浪潮的快速兴起，中国 ESG 投资起步相对较晚，初期数量、规模较低，仍处于发展初期。

作为环境信息披露的重要载体，ESG投资披露是金融部门重要的投融资参考，是生态环境部门和金融监管部门协同推动环境信息披露的有效渠道和重要工具。

目前，欧美等发达国家主要基于国际标准和框架来进行ESG报告披露，有着较为统一和成熟的制度。相比之下，我国ESG体系目前并无统一的信息披露标准、没完整的政策体系支持，存在披露信息频次过低、披露信息不完整等问题。

此外，除了上交所和深交所的少部分上市公司是按照要求主动披露，更多的上市公司是从满足自身需求的角度去披露，做得好的就披露，做得不好的就隐藏，这间接造成了投资者对于一家上市公司ESG表现的了解并不全面。

而国外的股票交易市场更多是从市场需求角度出发，投资方筛选符合ESG标准的股票，深入到投资者或者最终投资者的价值理念上，市场积极地践行投资，然后去影响被投企业在ESG方面做得更好。符合自主披露过渡到强制披露再到系统性披露的发展过程。

从投资程度上看，国际市场上的ESG理念得到了社保基金、公募基金、捐赠基金等一系列金融机构的广泛认可，以机构投资者为主去推动，欧美市场的趋势是非ESG不谈投资。相比之下，我们国家更多是从政策层面去倡导，相关部门进行监管披露。

政策如何帮助国内企业ESG转型

企业ESG转型除了涉及理念认同，更需要企业在实践中进行商业模式创新，如果同时兼顾ESG的目标和以往的商业模式的确存在风险。

随着“双碳”目标的提出，中国在政策层面日益重视ESG评估与企业实践,未来政策层面如何助力企业ESG转型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

2021年2月，证监会发布了《上市公司投资者关系管理指引（征求意见稿）》，该意见稿明确提出，公司的环境保护、社会责任和公司治理信息，是上市公司与投资者进行沟通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

2022年5月27日，国务院国资委发布的《提高央企控股上市公司质量工作方案》提出，积极参与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ESG信息披露规则、ESG绩效评级和ESG投资指引，为中国ESG发展贡献力量。推动更多央企控股上市公司披露ESG专项报告，力争到2023年相关专项报告披露“全覆盖”。

实际上，企业ESG转型除了涉及理念认同，更需要企业在实践中进行商业模式创新，如果同时兼顾ESG的目标和以往的商业模式的确存在风险。

比如说一家原本生产铁矿石的企业，兼顾ESG发展其实是增加了运营成本，且产品容易在市场上处于竞争力薄弱的局面。此时就需要政府的政策进行支撑扶持，比如说给相应的补贴，帮助企业在过渡阶段把成本降下来，通过产业政策的扶持，稳定企业的预期，让企业更愿意进行ESG转型。从效用函数上看ESG是好事，但资本市场看的最根本的要素就是投资与回报率，那么，ESG本身能否帮助公司提升绩效，能够帮助企业赚钱吗？

举例来看，2021年5月份，IBM公布了全球首个2纳米的芯片技术，该技术相对于7纳米芯片，性能整体提升了45%，功耗降低了7%。芯片的计算过程会散发很多的热量，消耗很多能量，属于高耗能产业，IBM的技术彻底改变了节省能源的方式。由此可以看到，一家芯片制造公司可以在满足企业产品创新的同时，还加入了减排或者低能效的理念，使得ESG战略和企业创新相结合。

还有一个例子，像特斯拉卖车的利润是比较高的，但它在生产新能源汽车的过程中积累的碳积分收益更高，在碳销市场上，特斯拉2020年碳积分的收入是卖车净利润的两倍。由此可以看到，一方面我们从传统制造业产生利润，另一方面，通过推动传统制造业转型升级为新能源，不仅减少了二氧化碳的排放，还创造了更多的现金流。

由此可以看到，政策端助力国内企业ESG转型有几个着手的方向：第一是要把ESG的目标作为现代化产业体系的一个定位，把新发展理念和高质量发展作为践行的方向；第二是可以把ESG标准作为现代化产业体系的一个内涵要求，这要求产业发展需要具备更强大的基础能力，产业管理要重视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同时强调产业体系的可持续性；第三是融合的模式，把ESG实践作为落实现代化产业体系的一个关键抓手,强调发挥市场的资源配置能力,这样可以给不同地方的产业园区提供促进企业ESG转型的大概思路。

国内企业ESG转型落脚点

研究发现，小股民跟上市公司进行沟通时，沟通问题中有29%和ESG相关，而在ESG三个维度中，与公司治理相关的问题能达到68%～69%。

ESG投资包含环境、社会、公司治理三方面的投资理念，要求投资机构注重企业环境，社会公司治理各方面的表现，通过投资来引导企业在经营中贯彻执行可持续发展的理念。但实际反映出来的情况是，不同的企业对于ESG三方面的关注程度是不一样的。

比如：中国企业环境方面的能力和提升，很多时候是受政府环境保护政策和监管力度的影响。企业环境发展方面，主要包括减少碳排放、节约能源、推广清洁能源提高利用效率，加强环境保护和生态保护等方面，更适用于能源企业、制造型企业等企业类型；对于社会端的关注主要集中在大规模企业，这类企业越来越多关注员工福利培训、安全生产、职业健康、社区发展和公益慈善等相关关系的维护和沟通。

在公司治理层面，我国的上市公司相对于海外的上市公司治理方面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对于包括亚洲地区的中国、韩国、日本以及马来西亚等国家，处理大股东和小股东的关系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研究发现，小股民跟上市公司进行沟通时，沟通的问题中29%和ESG相关，而在ESG三个维度中，与公司治理相关的问题能达到68%～69%。

虽然现阶段我们关注ESG，关于社会环境的倡议好像很多，但跟公司业绩改善最相关的其实是社会治理，因为它跟公司的现金流稳定、现金流的健康和投资者的保护是密切不可分的。对于社会端，比如员工福利、员工劳工权益、生产安全也是非常重要的，但是这与公司市值之间的价值链距离稍远。环境方面更多是响应国家政策的要求和减少监管的判罚，对现金流产生大幅度影响不如公司治理。从公司长期发展、市值管理还有公司价值提升来讲，公司治理环节跟公司价值之间的距离更短一些，影响程度也会更大一些。

可持续金融如何助力企业ESG转型

可持续金融的作用，首先表现在让企业的融资成本降低，其次可持续金融可以让企业产生更多的现金流，这会使产品相对于竞争对手有更多的竞争优势。

金融是推动实体经济高质量发展的一个重要手段，在“双碳”目标路径下，可持续金融必然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具体包括了普惠金融、绿色金融、ESG投资和影响力投资等几个方面的作用。

可持续金融指的是那些让经济、企业得以可持续发展的金融产品或服务。扩展到ESG范畴下，还针对上市公司在二级市场上，从公募基金、私募基金、或者社保基金角度出发形成的投资理念，可持续金融主要包括ESG投资、影响力投资、绿色债券、绿色信贷等一系列助力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投资方式。

一家企业如果积极践行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可以使用可持续金融去降低它的融资成本，从而使得经营风险相对更低，势必会助力企业可持续价值理念的实施和发展。

我们国家的政策方向，一个是高质量发展，另一个是绿色发展，在可持续金融的加持下，主要的生产企业按照高质量发展和绿色发展的理念去推动企业的运营，可以使企业内外部达到一个很好的平衡。

可持续金融的作用，首先表现在让企业的融资成本降低，其次可持续金融可以让企业产生更多的现金流，这会使产品相对于竞争对手有更多的竞争优势，拥有可持续金融目标的企业，会提高企业的市场地位和品牌实力，使得客户的忠诚度提升，让整个业务运营有更强的可持续性和适应性。

可持续金融包含几个比较重要且常见的方向，其一是普惠金融。普惠金融是把钱借给小企业，使得区域内的小微企业得以快速地发展，当区域的小微企业得以快速发展之后，整个地区的经济会有更好的发展。

其二是绿色信贷和绿色债券。绿色信贷和绿色债券更多是政府作为资金提供方，从政策端拿出一部分钱来补贴融资企业，比如：正常的融资利率是5%，如果做一个绿色的项目利率可以降低到4%。对于政府来讲，为1%付钱可以让环境变得更好，而对于企业来讲，投资绿色项目现金流得以保证，良性循环还可以产生出更多的现金流，企业整体的风险也会降得更低。

其三是影响力投资。影响力投资介于传统公益慈善和商业投资之间，同时兼顾财务收益和社会效益。一笔投资既有正面的财务回报，同时要有可量化的、积极的社会影响力。我们国家有一支影响力投资基金，其中一个项目是投资民营的康养医院，我们国家的医院病房和病床的数量比较有限，在人口老龄化的发展背景下，有巨大的需求压力，需要医院提供更多的病房和病床，那么这家医院就可以通过影响力投资来进行融资，融资完成后既可以快速发展，又可以使老人的权益有所保障，影响力投资不光是从情怀、理念出发，更多是把市场需求和可持续发展理念结合，真正产生可持续发展的运营模式。

需要注意的是，公司大小并不是影响可持续金融发力的决定要素，大公司可以使用的可持续金融工具有绿色信贷、绿色债券等，小公司更多会使用普惠金融，不同类型的企业可以采用不同类型的可持续金融工具去帮助企业可持续发展。

企业ESG方面的展望与挑战

中国资本市场中的ESG投资未来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值得我们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需要更多的关注。

企业现阶段在ESG方面面临的主要挑战如下：第一是数据信息很难获取；第二是现阶段ESG市场的推动更多从政策出来的，资管机构需要去培育客户，让投资者愿意去持有这样一个标的；第三是人才不足，市场需要为资本市场培育更多与ESG相关的人才。

此外，我们要根据自己的国情，设计出符合自己国情需要的评级机构与评级体系，更好地帮助企业发展。但是评级体系也是一个话语体系，要想海外的资金更融洽、更顺利地流入到我国市场，使得我国跟海外的资本市场有一个很好的衔接，我们也要有和海外评级体系相同的地方。接下来的几年，我们的ESG实践也好，投资也好，评级机构都会起到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

未来，可以预见的是，西部的企业如果可以快速发展，其实是可持续发展理念的直接表现。因为西部的企业相对于东部企业来讲，规模小，发展比较滞后，如果企业本身可以快速发展起来的话，就可以达到一系列社会正向反馈，比如说可以雇佣更多的员工，使当地的人均收入和就业率得以保证，这是社会层面的一个影响。

环境层面的影响，我国西部相对于东部整体来讲有很大的能源优势，我们国家油气能源大多是在西部地区，除了油气能源，还有风力发电、光力发电都在西部地区。如果当地企业可以发展起来的话，可以很好的利用当地用电或用能价格比较低的优势，去助力企业的发展。

此外，以往西部地区经济增长需要依赖农业，农业看似是绿色的，但很多时候是高污染的行业，如果西部企业发展起来之后，可以减少当地经济对农牧业的依赖，对环境来讲也是一个良性的正反馈。

总体来讲，中国资本市场中的ESG投资未来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值得我们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需要更多的关注。

从被动应对到主动变革：企业ESG转型的国际经验和国内实践 ——专访香港中文大学（深圳）经管学院执行院长张博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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