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届年轻人正在见证时代。

 

过去几年，教培和房地产行业究竟有多火爆，王蓓和夏林有着亲身体会。他们看到了身处这些行业里如何尽享红利，也亲身经历了行业调整带来的降温。他们经历了被裁员，也看到了别人被裁。

 

有相同感受的还有田小宇，两只脚刚从互联网公司迈出的他，又踏进了同一条河流，只不过前一次在教育领域，后一次在科技领域。两度选择互联网行业的他，体会到了外界艳羡的高薪，也有着挥散不去的迷茫。冰与火之间，他们都在思考，究竟该作何选择。

 

 

曾在北京一家业界数一数二的教培机构做中学学科培训老师的王蓓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身处的行业有一天会风向逆转，彻底颠覆。

 

2021 年 7 月下旬，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 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其中对校外培训进行了全面规范，包括限制线上培训课时和结束时间、学科类培训机构一律不得上市融资、现有学科类培训机构统一登记为非营利性机构等。

 

“双减”政策如平地惊雷惊诧到教培行业的从业者。王蓓所在机构也开始了对课程和人员的调整。彼时因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从线下搬至线上的课程从两个小时缩减为一个半小时，周末课程调整到平时晚上上课，一些不太服从管理和口碑一般的老师陆续被裁。

 

2021 年 12 月，王蓓所在的机构有些扛不住了，公司开始与从事 K12 学科培训的员工一一谈话，除少数人转岗外，大部分从事学科培训的基层教师甚至学科主管被裁，教学工作一直非常优秀的王蓓也概莫能外，最终，她拿了“N+1”的赔偿，离开了这家让她获得颇多成长的教培机构。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房地产领域，夏林毕业后就 入职了一家头部房企，但没想到工作还不到一年，就赶上行业调整期，夏林也未独善其身，经历了被裁员。夏林说：“从 2021 年开始，房地产行业受到政策影响很大。现在我所在的企业，有很多供应商维权，要求退钱。”

 

公司遇到困境，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是员工的收入。让夏林颇感焦虑的是，“公司从 2021 年 10 月开始，就不给发绩效工资，年底也没有双薪奖金，不签离职合同就被记缺勤。”

 

互联网行业也是一团乱麻。2022 年 4 月，国内人力资源服务商前程无忧发布了《2022 年一季度互联网人流动与留存调查报告》（以下简称《报告》），参与调查的互联网从业者从事领域主要包括软件、数据、IT技术服务 / 咨询、电商平台、生活服务、人工智能、互联网金融、在线教育等。《报告》显示，截至 2022 年一季度末，半数受访互联网人所在的公司存在裁员现象。

 

2020 年田小宇毕业后就进入一家知名在线少儿英语培训机构做算法工程师，这一年因为公司业务定 位客单价高、市场拓展越来越难而进行过一次裁员，直到《意见》发布后，田小宇才明显感到，教培行业未来可能不太好做了。

 

田小宇记得，那时已经售卖的课程还在继续服务，但不再开展新的课程项目。同事中有不少人开始寻找新的工作机会，甚至管理层中有些领导也开始找下家了，慢慢开始有人提出离职，田小宇也像其他同事一样，开始寻找下一个工作机会。

 

 

变局来临前，以互联网、教培、房地产为代表的行业以高薪闻名，动辄几十万元的年薪成为吸引劳动力涌入的“蜜糖”。

 

王蓓选择进入教育行业，是因为觉得教育是一个刚需产业，也是朝阳行业。在头部教培机构工作的几年里，王蓓一直非常努力，熬过了刚入职时课时较少、月薪两三千元的艰难时期，从一名普通老师一路“升级打怪”做到顶尖水平，月薪从几千元涨到数万元， 也接触了一些管理工作，一切都在朝着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误。

 

“在那两三年里，无论是自己学到的东西，还是接触的人，都比之前有所进步，整个行业属于快速上升阶段，没想到瞬间能下来。”王蓓说。

 

和王蓓一样因为教培行业火热而进入的还有田小宇，在公司里，他是一名算法工程师，主要负责运用算法优化业务，促进课程销售。

 

田小宇记得，2020 年找工作时他所在的研发岗每个月平均可以给到两三万元的薪水。“当时，猿辅导、好未来等教培机构规模发展得都挺大，一年融资几十亿元甚至上百亿元，招聘时给的薪资很高，“应届算法工程师的月薪基本在 27000~28000 元左右，低一点也有 24000~25000 元左右。”

 

除了风口之上的教培和互联网行业，高薪也是房地产行业过去几年的典型特征。在行业高速发展、快速扩张的时期，房地产的从业人员堪称“金领”，管理层动辄上亿元的年薪和普通员工几十万元的年薪让众多毕业生趋之若鹜。

 

夏林说：“房地产行业好的时候，领导高兴的时候随便给你几万元、十几万元奖金是常有的事情。”但当风口过去时，昔日的高薪就像幻梦一样最终 也只能破碎。

 

 

回到现实，人终究要继续为自己找出路。离开公司后，王蓓身边的同事有的选择回老家考公（指公务员考试）；有的决定去考高中教师资格证，以便能继续从事义务教育阶段以外的高中学科课程培训；有的开始自主创业，自己编写讲义、运营账号拍视频；还有的准备往成人职业教育以及家庭教育领域方面发展。

 

2022 年 1 月 1 日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正式施行。2022 年“两会”期间，有人大代表建议将家庭教育指导教师列为新的职业目录，建立家庭教育指导教师任职资格制度。一些从教培机构出来的老师关注到家庭教育领域，有向该领域转型的打算。

 

“家庭教育现在还挺火，教师这个行业除了需要具备专业的学科功底外，还需要有出色的教学方法和优秀的表达能力，所以把家庭教育领域的知识吃透后，可以自己开账号做博主，分享如何与孩子沟通等与家庭教育相关的知识。”王蓓说。

 

谈及未来的职业规划，王蓓还没完全想好，“可能会考虑要不要往家庭教育领域发展，学点心理学什么的，也想过要不要去考研，提升一下学历。”

 

BOSS 直聘研究团队发现，房地产和教培行业的从业者正在积极寻求其他领域的职业机会，除本行业外，二者的首选行业均为互联网，进一步加剧了互联网行业的求职竞争。

 

田小宇就是其中的一个缩影。从在线教育公司离职后，他入职了一家知名互联网科技企业，仍然从事算法工程师的工作。论及原因，知名、规模大和薪资水平高是田小宇选择进入互联网行业的重要考量因素。但凡事都是有光鲜也有辛酸。田小宇听说好几位同在互联网公司的朋友被裁掉，有的是知名短视频公司，有的是电商平台，他所在公司也有类似情况。

 

最近一段时间，田小宇发现身边有不少从互联网公司离职的朋友去了自动驾驶创业公司从事软件开发 等工作，这类创业公司往往会给早期入职的员工提供一些股票期权。“虽然这些创业公司规模和知名度目前不高，但说不定未来几年内就能出现巨头公司。”

 

智联研究院发布的2022春季人才流动特征显示，2022 年春季想转行的 IT 互联网人才比例较 2019 年提高约一成，其中，互联网人转行最想去制造业，且比例提高，数据显示，6.3% 的互联网从业者求职时期望转向加工制造业，比 2019 年提高 2 个百分点，而这与智能制造、工业互联网发展有关。

 

目前，田小宇更希望在算法领域里深耕，毕竟“35岁”这道年龄分水岭还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头上，“当下算法领域比较‘卷’，每年有大量相关人才涌入就业市场，且算法领域也未出现颠覆式创新。如果到一定年纪还没成为技术‘大牛’的话，可能会转行。”

 

 

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无论是王蓓、夏林还是田小宇，他们的故事映射出的都是曾经尽享红利的行业由膨胀转收缩，由无序转向有序。

 

据前程无忧提供的 2018 ～ 2022 年春节后首周新增岗位发布量排名显示，2018 年和 2019 年春节后首周前三名均依次为互联网 / 电子商务、教育 / 培训 / 院校、计算机软件；2020 年前三名变成了房地产、互联网 / 电子商务、计算机软件；2021 年春节后首周前三名为互联网 / 电子商务、电子技术 / 半导体 / 集成电路、房地产；2022 年春节后首周前三名则变成了电子技术 /半导体 / 集成电路、计算机软件、机械 / 设备 / 重工。

 

可以看到，2018 ～ 2022 年，五年间互联网 /电子商务从排名第 1 名慢慢滑落至第 4 名（据《报告》称，相关数据显示，2022 年一季度互联网从业者离职率环比上升 7.2%）；教育 / 培训 / 院校从排名第 2名滑至第 16 名；房地产从 2019 年的第 4 名上升到2020 年的第 1 名，到 2022 年又落至第 10 名。

 

田小宇认为，互联网行业当前的状态主要与新冠肺炎疫情有关，“一些互联网平台的广告收入有所下 降，同时能很明显感觉到，大家的消费减少了，更愿意把钱存起来，此外，平台的用户增长也到达了‘天花板’，能下载的基本上都下载了，再增长很难。”

 

眼下互联网、教培、房地产几大行业的波动反映出，“互联网行业存在的垄断和乱象到了必须要整治的阶段；教培行业带来严重‘内卷’，所以必须进行‘双减’；房地产行业在‘房住不炒’背景下面临‘三条红线’政策。至此，制约共同富裕的‘一大垄断两座大山’已经从野蛮生长向脱虚向实转变。加上新冠肺炎疫情反复，消费群体捂紧钱袋子，三大行业变得更具不确定性，短期内对三大行业的就业影响较大。”安徽省级“启明星”就业指导专家团成员、资深人力资源服务和政策研究专家汪张明指出。

 

虽然互联网行业不断有人离开，但还是不断有人进来。“只是可能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大规模扩张了，未来将更趋于稳步发展，保证业务正常运行。”田小宇目前比较看好互联网行业的发展前景，“能通过软件提高效率的业务还是大有可为，比如自动驾驶。”汪张明认为，当前符合政策鼓励的互联网细分领域、符合未来发展趋势的新机会、传统产业互联网的深度融合等都有很大的增长空间。

 

上海市委党校副教授杨国庆接受《商学院》记者采访时表示，放宽视野来看，各行各业的起起落落是常态。从中短期历程来看，行业都具有周期性，中国的互联网、教培和房地产等行业经历了过去二十多年的辉煌，从快速发展到一定程度出现周期性调整是正常现象。劳动力市场也存在着供求关系，有人进入有人离开，不断根据市场规律做着动态调整。 

 

（文中王蓓、田小宇、夏林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