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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大厂里的博弈

原创 作者:刘青青 石丹 / 发布时间:2021-08-03/ 浏览次数:0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万种惆怅。”字节跳动实习生晨宁(化名)在近期的取消“大小周”风波中感慨道。
  
2021年6月以来,腾讯取消“996”,强制6点下班;字节跳动、快手纷纷取消“大小周”制度的消息陆续传出。在一片喜庆或是担忧当中,唯一能印证的是,互联网员工苦加班久矣,而企业管理也面临着新的考验。
  
作为95后,晨宁深切感受到了大厂加班的疯狂。一边觉得“996”“007”现象日渐普遍,另一边对于主动加班的内卷“推手”也表示理解——“那些反对取消“大小周”的员工们,他们有的背负着还贷、赡养家庭等沉重的生活负担,有的想趁着年轻多挣点钱,早点摆脱早出晚归的‘社畜生活’。现实总是难以两全的。”
  
值得一提的是,1995年5月1日起,中国才开始全面实行5天工作制。如今,随着互联网企业的崛起,“加班文化”盛行,5天工作制仿佛“倒退”了。
  
不过,当前互联网大厂纷纷给员工“减负”,取消“大小周”,再度引发加班制度与薪酬的讨论,也折射出企业效率和企业管理的新考验。
  
《商学院》记者就“减负”背后的商业逻辑、管理上的相应变化、企业对人的潜能的挖掘、如何激活个体等问题向腾讯、字节跳动、快手分别发送采访函,但截至发稿对方均未作出回复。
  

 
大厂纷纷“减负”


 
两年前,互联网大厂程序员们发起一项名为“996ICU”的项目,意为“工作996、生病ICU”,纷纷抵制互联网公司的“996”工作制度,被称为“打响反加班文化的第一枪”。两年后,在互联网大厂肆意横行的“加班压迫”下似乎迎来转折点,各互联网大厂纷纷给员工“减负”。
  
据了解,6月初,腾讯旗下的光子工作室倡导员工停止“996”。6月11日,腾讯被曝发布新规,要求周末双休,周三必须6点下班,其余工作日不准超过9点下班,违规团队下周全体6点下班,周末违规加班的团队,还要连续四周不准加班。
  
随后,字节跳动、快手也纷纷取消“大小周”。6月24日,快手科技宣布将于7月取消“大小周”制度,让员工按需加班;7月9日,字节跳动宣布,将于2021年8月1日起取消隔周周日工作的安排,8月开始有需求的团队和个人,可以通过系统提交加班申请。
  
上述的“反加班”操作也引发热议。《商学院》记者注意到,截至7月中旬,微博热搜话题#腾讯试点强制6点下班#阅读量达到7.3亿次;#快手7月将取消大小周#阅读量达到4亿次;#字节跳动8月将取消大小周#阅读量达到3.3亿次。此外,还有互联网加班相关话题登上热搜。
  
取消“大小周”“996”的消息不仅仅在员工中激起千层浪,也引发企业组织管理的讨论。
  
互联网企业为何纷纷开启“减负模式”?这到底是企业基于商业逻辑的自我组织架构调整,还是一场人性解放的胜利?是什么变化导致了互联网企业集体“反内卷”?
  
对此,企业管理专家、智慧云创始合伙人陈雪频指出,互联网公司其实同时面临着两个压力:第一是来自市场竞争的压力,第二是来自《劳动合同法》的压力。
  
“现在互联网竞争趋于白热化,往往是只有第一,没有第二,因此企业要活下来,必须要比对手干得更好,而且市场需求蓬勃发展,人手又不够,这些都导致了企业希望员工能花更多时间在工作上,这也是‘996’的由来,以及企业用各种福利鼓励员工加班的原因。”陈雪频表示。
  
另一种是《劳动合同法》的压力。目前被讨论的取消“996”“大小周”、加班要申请等,都是来自这方面的压力,企业要合法合规,否则会带来很多麻烦。两种压力有时候是互相矛盾的,因此能够看到很多企业的政策也是矛盾的。
 

 
谁在放弃“周末自由”?


 
在持续已久的“反内卷”斗争当中,也存在强大的来自“自己人”的阻碍。
  
此前字节跳动已在内部做了是否取消“大小周”的调研。三分之一的人不支持取消“大小周”,三分之一的人支持。
  
那么,明明苦加班久矣的“互联网民工们”为何又不愿意取消“大小周”呢?现实的薪资问题成为不少员工向加班文化“低头”的主要原因。
  
晨宁告诉记者,取消“大小周”之后对于自己来说,每个月多了两天假期,少了几百元工资,基本没什么影响,甚至更加快乐;而对于正式员工来说,却是几万元的损失。
  
在字节跳动工作2年的前员工肖申(化名)则进一步说明,字节跳动的薪资构成是“基础薪资+绩效薪资+补助”,“大小周”是每个月有两个双休,另外两周是单休,多上的两天班按基础薪资的200%支付——如果以月薪3万元的普通程序员为例,取消“大小周”会降薪7000元左右。
  
值得一提的是,求加班不成可能令不少员工痛失赚钱的机会,但更可怕的事情则是“加量不加价”——不仅不能再拿到加班费,并且加班只是从“显性加班”变成了“隐性加班”。
  
一方面,在要求到点下班、规定双休制度的基础上,加班补偿更加难以计算和获取,在家加班算加班吗?自己非要留在公司或者周末在家工作,还算加班费吗?是否会出现大量“被主动”加班现象?
  
另一方面,互联网企业取消“大小周”“996”主动给员工“减负”,但也要甄别真正令员工加班的到底是加班制度,还是繁重的工作量。如果工作任务、工作目标依旧,所谓的“减负”也只能是空谈。
  
晨宁说,在工作量不变的情况下,每天的任务可能更重,周末想申请加班(有双倍工资),程序却很复杂。所以前段时间字节跳动做的内部调研显示,有三分之一的人是反对取消“大小周”的。
  

 
“内卷”从何而来?


 
互联网企业靠着“互联网民工”的点滴建设,构筑了庞大的互联网行业,掀开人们生活的新篇章,但繁重的加班任务也慢慢引起关注和重视。
  
互联网进入存量时代,大厂们曾经的高速增长能否维系?令不少员工叫苦不迭,又停不下来的加班与内卷是可持续的吗?愈演愈烈的“加班文化”要如何收场?
  
对此,中国人民大学助理教授王鹏认为,互联网“大小周”等加班文化其实需要“一题两议”:一方面,在中国互联网发展的过程中确实存在很多工作需要完成,但另一方面也是互联网行业本身管理发展的问题。
  
近年来,面向消费端的互联网发展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巨头,在早些年,它们还存在比较明显的差异性,但当今都走向了趋同。大家纷纷在相同的田地里耕耘,比如社交、电商、直播、下沉市场等——换句话说,从某种程度上,中国的互联网行业其实进入了一个漫长且低水平的“内卷”。
  
“市场竞争激烈,竞争对手又趋于同质化,资源禀赋、影响力、能力水平其实都差不多,只能靠拼时间、拼投入、拼精力去进一步‘内卷’。到最后可能就是比谁投入的人多、谁投入的时间长,创意技术、研发创新优势壁垒反而变得不是特别重要了。”王鹏表示。
  
王鹏认为,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日益壮大的互联网企业多多少少也“染上”了传统企业的“大企业病”。在大企业严格的组织纪律、组织考核之下,它就会形成所谓的“加班文化”。有时候企业并不是完全以业绩为导向,更多时候不仅看结果还看过程——如果员工没有加班这个过程,可能就会给人工作不努力、不思进取的印象。这也形成了一种无效加班或者说过度加班的文化,更是衍生出“表演式加班”等一系列“职场表演”。
  
也就是说,互联网行业陷入低水平“内卷”,以及大厂染上“大企业病”催生无效加班,这双重“内卷”才是“加班文化”背后隐藏的核心逻辑。
 

 
对抗“大企业病”


 
无论是市场竞争压力,还是舆论压力,在这场“反内卷”战争中员工们至少得到了象征性胜利,而这也对企业管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王鹏认为,字节跳动等公司在社会舆论下取消“大小周”,但互联网行业的“加班文化”依旧需要重视。尤其是大厂当中的过度配套制度会让部分员工觉得分配不公——因为在此情况下,真正干活的人和为了加班而加班的人,收入反而一样。
  
“第一,当初象征奋进拼搏的新生力量的互联网企业,如今已变成了庞然大物,层级增加了,可能多多少少都会染上传统企业的‘大企业病’或者‘大组织病’。不管是互联网企业还是新技术企业,组织变大都会遇到问题,所以企业组织管理要不断创新。”王鹏表示。
 
第二,企业管理需要改革或者转向,比如能不能尝试通过内部分包的方式、内部激励的形式,而不是采取科层制的组织形式。要让企业内部的管理更好地激发员工效能和创新意识,而不是简简单单地通过加班的方式来“压榨”员工,引起逆反心理。
  
第三,员工群体是不断迭代的,企业的管理者从企业的组织形态、管理形态、绩效考核形态等方面提出更多更人性化的东西。对于不同年代、不同地域、不同成长环境的员工,有差异化的管理和激励方式可能会更好。
 
第四,从本源上来说,互联网大厂仍旧在消费端的有限的市场里面抢来抢去,最后只能滑向无穷无尽的、毫无创新性或者创新性门槛较低的疯狂“内卷”中去。最后就是拼人力、拼时间,只能鼓励这种无效的“加班文化”。
 
互联网大厂的竞争态势和竞争领域应该不仅仅局限在TO C的消费端,也可以尝试向日常生活、社会治理、公共服务,向广阔的农业、工业生产领域进行拓展。在生产端的产业当中,互联网竞争环境更好,拓展性、延展性更强,对于年轻人来说,更有办法去施展拳脚,而不是简简单单地去堆时间、堆人力。
  
“这可能是从根本上解决互联网大厂‘加班文化’的一个要点。”王鹏总结道。
 

 
新一代管理困境
 


值得一提的是,曾经的70后、80后大厂员工更多地是以“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拼搏形象出现,而当代年轻人的“叛逆”也越来越成为企业在管理中的不确定因素。
  
“在反对取消‘大小周’的支持者里其实就凸显出来这个问题。”王鹏指出,大量的90后、00后员工更加追求个性化。对于一部分家庭生活条件不错,想要更好生活的人,又或是只想在大城市积攒经历以后离开的人来说,他们对于这种刚性的加班制度很厌烦,既讨厌加班,也讨厌这种“加班文化”。
  
随着互联网技术和大数据的普及,更多的员工成为知识型员工,他们对于自我的认知非常明确,对生活有着清晰的追求和目标,对生活与工作有着更清晰的界限。
  
企业获得他们的认同感不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年轻人的“现实”被明晃晃地拿到台面上来。更重要的是,在敢于“计较”并且争取薪酬的基础上,这些年轻人也勇于表达自身需求。企业管理不仅要有更清晰透明的规则,而且要求管理者理解他们的需求特征。可以看到,新的时代、新的行业、新的组织、新的生活方式,都导致了“员工忠诚度下降”,组织凝聚力正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而“加班文化”中对于个性的过度“压榨”,其实也是现在互联网大厂的两难选择,既难以遏止行业和企业疯狂“内卷”,也因此在激活组织内的员工方面力有不逮。
  
大规模催生了易滋长的“大企业病”,希望让更加稳定的管理秩序来维持企业运转。行业的低水平“内卷”将员工推向更低水平的无效加班,打磨出精细化有余而创意或研发不足的结果导向。
  
如今,互联网大厂纷纷给员工“减负”,一方面“隐形加班”和“被主动加班”的担忧不绝于耳;另一方面,取消“大小周”的背后,也是释放个人能动性、挖掘企业创造力的一个时机。
  
这场“反内卷”的博弈充斥着互联网企业的低效“内卷”与焦虑,也映照出困在“加班文化”中不同员工的侧面。那是不同想法和不同选择的碰撞,也是当代年轻人对企业组织管理喊出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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