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润曾在《十三邀》里和作家、出版人许知远聊过，他们做富豪榜关心的并不是富豪具体是谁，而是富豪背后的故事，透过这些故事，你能了解趋势，看到行业的需求，进而对中国经济有新的理解。

曾毓群和他带领下的宁德时代（300750.SZ）便是观察当下中国汽车业的其中一个切口。

这个切口先是爆发在2021年5月初宁德时代董事长曾毓群超越李嘉诚登顶香港首富的新闻里，紧接着，5月31日，宁德时代市值突破万亿元，成为创业板首家市值达万亿的公司。这两条新闻一出即成热搜。

“潜伏”在上述两条新闻背后的故事实际上是中国近些年新能源汽车事业加速发展的趋势，乘风而上、占据国内动力电池领域龙头地位的宁德时代则是中国汽车业变革的一位见证者。

市值破万亿元后，宁德时代在资本市场的表现被持续关注。从6月初至6月中旬，宁德时代总市值在万亿上下波动。

受将于6月11日迎来首次公开发行前已发行股份解除限售的消息影响，宁德时代6月7日股票跌5.72%，报收407.5元，是截至当日一个月内跌幅最大的一天，6月8日，宁德时代公告此次申请解禁的股份占总股份数的40.88%；实际可上市流通股份数占总股份数的28.88%。

不过，6月17日宁德时代重回万亿市值，收盘价434.51元，相比三年前25.14元的发行价上涨17倍。

相比敏感多变的资本市场，宁德时代的观察价值更核心体现在其业务发展中。不久前，宁德时代提出将于7月发布钠电池，有业内人士将之看作是宁德时代寻找下一个增长点和“护城河”的战略体现。《商学院》记者就此向宁德时代方面求证，但对方未回应。

钠电池是下一条“护城河”？

坐拥动力电池产业龙头地位的宁德时代所到之处即是话题。

今年4月在上海交通大学举办的企业家校友高端对话中，曾毓群被问及如何看待三元锂和磷酸铁锂的发展前景，他说随着充电桩增多、续航焦虑减少，磷酸铁锂电池的增长速度会更快，但老问这两条技术路线其实不太合适，“因为后面不见得是三元锂，也不见得是磷酸铁锂。”曾毓群卖了个关子，“我们有些新东西，但现在先不讲。”

同在今年4月，宁德时代发布的2020年年报中提及，公司在建的21C创新实验室将对标国际一流实验室，研究方向包括金属锂电池、全固态电池、钠离子电池等下一代电池。不过曾毓群在前述高端对话中说过：“固态电池说白了要真正商业化、做到车里还是挺困难的，我觉得三年五年做到车里的都不叫全固态电池。”

一个月后，曾毓群对外透露，宁德时代将于今年7月左右发布钠电池。这看上去就像是对那次高端对话中卖的关子的回应。钠电池消息一出，媒体迅速跟进，纷纷抛出疑问，“宁德时代能否开启一个钠电池时代？”“下一个增长点是钠电池？”“钠离子电池概念再次站上风口？”

一个个疑问背后蕴含的最基本问题是，钠电池是什么电池？它有什么特性？简言之，钠电池即钠离子电池，主要依靠钠离子在正负极之间移动来工作，与锂离子电池工作原理相似，但钠电池在资源储量、制造成本、安全性等指标上的表现都优于锂电池。

浙江大学动力机械及车辆工程研究所副所长熊树生介绍，地壳中钠储量达2.36%，而锂储量仅有0.002%；钠电池可通过采用相对廉价的铝替代铜作集流体来降低制造成本，成本约为传统磷酸铁锂电池的1/3到1/2。

在较关键的安全性指标上，钠电池热失控温度较锂电池高，所以钠电池安全性更好，且其正负极集流体都用铝箔，所以不用担心过度放电，可以将电池放完电后再进行长途运输，大大提高电池在转运过程中的安全性。

但钠电池也不是全无短板。实际上，钠电池与锂电池的早期研究几乎是一同起步，但锂电池已商用多年，钠电池却迟迟未实现商用，“技术还尚未成熟，钠电池现在的产业进展相当于2013到2014年的锂离子电池进展。”熊树生表示。

这掣肘主要来源于两方面，一是钠电池负极材料为硬碳，量小，还未规模化；二是钠电池当前能量密度较低，只有120Wh/kg左右，而磷酸铁锂电池在160Wh/kg以上，因而有观察者认为钠电池在动力电池领域应用前景一般，但在储能领域前景广阔。

熊树生认为，理论上钠电池能量密度最高可达200 Wh/kg，加上其原材料价格低廉易获得、安全性更高的优势，钠电池有不错的发展前景，假以时日或许可以取代锂电池。此外，钠电池制造工艺流程与锂电池相似，有诸多制造经验可以借鉴。

在一些观察者看来，钠电池的选择可以看作是宁德时代面对市场发展和需求不断储备下一代产品、为未来增长做准备的体现。这种危机意识就像曾毓群谈及公司兼顾三元锂和磷酸铁锂两条技术路线时所说的那样：“我们是焦虑惯了，不敢偏科，‘中餐’做，‘西餐’也做。”

这种危机意识并非没有来由。2018年至2020年，宁德时代动力电池系统业务毛利率连续三年下降；锂电池原材料价格也经历了一段时间上涨，曾毓群谈及此曾表达过，钴被炒起来，大家就搞无钴；镍被炒起来，大家就都不要镍，但氯化钠炒不起来，因为盐很多。

国内市占率也有所下降，据中国汽车动力电池产业创新联盟数据，今年2月至5月，宁德时代国内动力电池装车量月度市占率从55.1%降至43.9%，而以比亚迪、LG化学为代表的企业正加速追赶“虎口夺食”——比亚迪的市占率从13.3%提高到17.3%，LG化学从9.8%增长至13.4%。

更严酷的竞争趋势是，大众汽车、广汽集团等宁德时代的“老客户”已经开始自己研发电池，其中，大众汽车还于2020年入股了另一动力电池提供商国轩高科，广汽集团则一边与宁德时代成立合资公司，一边自研弹匣电池。

在罗兰贝格全球高级合伙人方寅亮看来，宁德时代当前出现的市场份额下降现象是市场竞争更为激烈的产物之一。

其一，新能源汽车市场快速发展带动动力电池需求迅速提升，宁德时代可能面临短期产能瓶颈，使其他玩家利用其富余产能获得一部分市场份额；其二，主机厂为避免单一供应商可能带来的供应链安全风险而采取多供应商保供策略，也使其他玩家获得一部分市场份额。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某观察宁德时代多年的业内人士评价道。在他看来，钠电池或可被看作是宁德时代寻找动力电池领域业务新的“护城河”。“同时，宁德时代找了一个别人都没进入的新领域引领发展，有可能成为第一个受益者。”

缘何坐上“铁王座”？

“宁德时代是龙头，这是个不争的事实。短期内很难被超越。尽管市占率下来了，整体出货量还是保持快速提升。”前述观察宁德时代多年的业内人士判断。最新数据显示，今年前5月宁德时代在国内的动力电池装车量为20.32GWh，比上年同期的6.15GWh增长了230%。

2017年，宁德时代成为国内动力电池装车量第一的企业，长期拥有国内动力电池市场份额的半壁江山，譬如2020年全年宁德时代在国内的市占率为50%，相当于“亚军”比亚迪的3倍多，相当于“季军”LG化学的7倍多。

在外界看来，宁德时代之所以能成为今天的行业龙头，是因为其既踩准了技术路线，也赶上了政策红利，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谈及宁德时代发家史，一个被媒体广为报道的细节是，曾毓群的办公室里有一幅写着“赌性更坚强”的字画。这种赌性常被用在宁德时代押注三元锂电池的故事里，当友商将主要精力放在磷酸铁锂电池上时，宁德时代将目光瞄准三元锂电池等其他友商没有涉足的技术路径。

由于三元锂电池能量密度较磷酸铁锂电池更高，在我国新能源汽车发展早期补能设施不够完善的情况下，人们的续航焦虑让能量密度更高、续航里程更长的三元锂电池在与磷酸铁锂电池的技术路线之争中占得先发优势。

与此同时，宁德时代赶上两次重大政策机遇。一次是2015年工信部制定《汽车动力蓄电池行业规范条件》（简称“条件”）并发布符合条件的动力电池企业目录。进入目录，搭载其动力电池的新能源车企才能获得补贴，反之则不能。LG化学、松下等知名外资电池企业不在目录里，无法在国内大展拳脚，给宁德时代迅速抢占市场带来机会。

另一次是2016年我国调整新能源汽车补贴政策，将动力电池能量密度和纯电动乘用车续驶里程门槛纳入补贴政策考核中。三元锂电池由此成为更有希望享受政策红利的技术路线，而彼时国内唯一从事三元锂电池研发制造的宁德时代便成为政策红利的直接受益者。

宁德时代招股书显示，2015至2017年公司锂电池销量分别为2.21GWh、6.81GWh、11.85GWh，其中2016年锂电池销量暴增208%；三年间，公司营收和净利润的增长也以2016年为最高，分别暴增161%和207%。

押准了技术路线，赶上了政策红利，宁德时代2017年便已成为国内动力电池市场的行业老大，彼时拥有27%的国内市场份额，同时登顶全球动力电池销量第一，将松下、LG化学等外资电池巨头甩在身后。

“受益于产业政策，宁德时代在动力电池白名单的‘呵护’下快速获得市场份额，确立市场地位；三元路线又助其获得市场青睐，强化了竞争优势；同时，宁德时代在高镍、CTP、长寿命、BMS等技术上也均处领先地位。”招银国际研究部经理白毅阳总结道。

有媒体曾在报道中引用宁德时代内部人士的评价，其称宁德时代不像一家公司，而是像研究机构，那些放在别家企业可能被认为不会成功、不会被立项的研发项目在宁德时代会通过审批。曾毓群就读中科院物理研究所的凝聚态物理专业并取得博士学位的高学历背景也广为媒体传播。

但最近一两年，行业龙头宁德时代也面临不少烦恼。其一是宁德时代研发的高镍三元锂电池811电池一再发生自燃事件，被外界质疑其缺乏安全性。高镍三元路线的技术逻辑是通过提高镍含量、降低钴含量，提高电池能量密度和续航里程来降低电池原材料成本。

“从正极材料角度来看，部分厂家已经开始量产高镍三元材料，只是目前高镍材料仍存在很多问题，比如电池循环寿命大大降低，安全性也较低。”熊树生表示。他同时指出，正极材料的可能性非常多，细微改变和技术突破都可能对电芯整体效能产生影响，如富锂三元，也是未来有可能被市场化的材料之一。

其二，工信部于2019年取消了动力电池企业的白名单，LG化学等外资电池企业正逐渐扩大在中国的市场份额，只是落后多年并不能快速超越，但放眼全球，LG化学就没那么弱势了。据韩国市场分析机构SNE Research介绍，2020年前8月LG化学成全球动力电池销量第一。

调研显示，2020年前8个月，LG化学在全球的动力电池出货量为15.9GWh，而上年同期出货量不到8GWh；宁德时代2020年前8月在全球出货量为15.5GWh，而2019年同期出货量却接近20GWh。由此，LG化学的全球市场份额从2019年前8个月的10.7%猛增至2020年前8月的24.6%；宁德时代则从27.1%降至24%。

要知道，自2017年起，宁德时代就始终稳坐全球动力电池老大的“铁王座”，但LG化学的超越不免让人担心2020年的“铁王座”会易主。

据SNE Research，2020年前8个月全球动力电池出货量为64.7GWh，较上年同期减少9.9%，主要原因是2020年上半年中国、美国等主要市场的电动汽车需求下降，而欧洲市场却在去年上半年同比增长了52%。

由于特斯拉、雷诺Zoe、奥迪E-tron2020年上半年在欧洲市场中销量突出，而LG化学又是这些企业的动力电池供应商，LG化学得以实现市占率赶超；而国内受疫情影响，加之宁德时代的动力电池大部分销在国内，使得其去年上半年总体出货量不佳。

不过，自2020年9月后，随着中国新能源汽车市场的爆发，宁德时代最终将全球销量第一的宝座抢了回来。据SNE Research，2020年全年全球动力电池销量排名前三分别为宁德时代、LG化学、松下电器，宁德时代连续四年保持全球动力电池销量第一。

产业链投资背后是何野望？

面对上游原材料涨价的挑战和全球市场的结构性风险，宁德时代正通过对产业链进行投资的方式予以应对，以至于外界戏谑宁德时代实为一家投资公司。

受关注较多的是2020年8月公布的一次投资，宁德时代宣布将开展投资总额不超过190.67亿元的境内外产业链投资，其中还专门提到境外投资总额不超过25亿美元（约160亿元），占计划总投资额的80%以上，可见宁德时代对海外市场的看重。

按照宁德时代的说法，此次百亿投资目的是推进全球化战略布局，保障行业关键资源供应，通过对产业链上下游优质企业的投资，有利于加强产业链合作协同，提高资源利用效率，提升公司的市场竞争力。

为保证上游原材料的供应安全，宁德时代两三年前就已有相关投资动作，其通过全资子公司或孙公司以收购股份、战略投资和签订合资协议等形式，与位于北美、澳大利亚和印度尼西亚等地从事锂矿、钽矿、镍矿开采、冶炼、勘探等业务的企业合作。

海外市场也已有布局，2018年宁德时代决定在德国建设海外动力电池的生产研发基地，2019年追加了投资。据悉，该项目计划到2022年形成14GWh产能，而友商LG化学在波兰的电池厂产能已经达15GWh，且还有扩产计划，宁德时代想要做大欧洲市场还需更多投入。

在白毅阳看来，通过布局锂资源、入股上游企业等方式，宁德时代既能够平滑成本，也可以提前锁定部分需求，与此同时，随着新能源汽车行业的快速增长，宁德时代还可以享受企业的估值提升。

事实上，除了动力电池的研发和制造，宁德时代还有储能等业务线。曾毓群曾说过，不想把宁德时代定义为电动车电池的制造商，“把电池装到车上是个基础，是我们的三个（业务）方向之一，其余两个是储能和发电业务和在矿山等特定领域的智能化、电动化合作，不会到乘用车的自动驾驶领域去做事情。”

宁德时代的储能系统业务在2018年之前便已启动，自2017至2020年该部分业务年营收分别约为1645万元、1.9亿元、6.1亿元和19.4亿元，占总营收比重分别为0.08%、0.64%、1.33%和3.86%。尽管比重较低，但却是宁德时代各业务方向中增速最快的一个。

今年6月15日，宁德时代与中国能源建设股份有限公司签订战略合作协议，双方将在科技研发、储能系统产品和产业合作、储能项目以及重点区域市场、国际业务拓展等方面建立长期、稳定、牢固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宁德时代还与下游整车厂、科技公司在换电领域建立合作，如2019年与哈啰出行、蚂蚁金服成立合资公司推出基于两轮电动车基础能源网络的哈啰换电服务；2020年与蔚来汽车合资成立提供车电分离、电池租用等服务的电池资产管理公司。

曾有多位汽车领域业内人士告诉《商学院》记者，车电分离可带来电池梯次利用和储能再利用等应用场景，比如“退役”电池可作为储能装置继续给动力电池充电，有车企从业者认为，换电模式其实是电池共享，只有换电模式才能让能源真正被利用起来。

方寅亮指出，从商业模式角度来说，新能源汽车行业的发展将带来大量电池使用需求，电池使用过程中及使用后的梯次利用和废旧电池处理将在未来进一步考验各种市场玩家的商业模式创新和执行的能力。

“这种能力在目前新能源汽车尚未占据汽车市场绝对主要份额之时对电池制造商的市场表现影响相对有限，但在未来必将成为电池制造商甚至整个上下游产业链玩家的竞争关键要素。”方寅亮对记者讲道。

除此之外，宁德时代还有些智能化、电动化方面的合作，比如去年与河南跃薪智能机械有限公司成立合资公司。该公司将为电动智慧无人矿山的技术研发和产业推广提供全流程解决方案，据悉宁德时代帮助将该解决方案系统的三电系统做了升级，且整体升级到第二代。

据记者从业内人士了解到的消息，动力电池企业都会重点发力储能业务。“用一句话说，宁德时代投资上下游，可以说是要围绕电池打造一艘关于新能源车及储能的巨型‘航母’。”白毅阳总结道。

如今，这艘“航母”因突破创业板万亿市值大关成为资本市场里的话题明星之一，不少券商预计新能源车销量会快速增长因而看好宁德时代的潜力，东吴证券更给出607.5元/股的目标价，维持“买入”评级。

宁德时代之所以能在资本市场里有较好表现，白毅阳认为有几个原因：“一是新能源汽车渗透率逐步提升，且该行业兼具高确定性和高增长性，这是非常稀缺的；二是电池中游比较直观，可根据下游直接推算装车量，对下游有较强话语权；三是市占率一直遥遥领先，与诸多下游主机厂合资建厂绑定需求，上游收购锂矿平滑成本，过去三年业绩也一直保持高增长。因此在此前抱团买龙头的背景下，宁德是电池领域当之无愧的‘一哥’。”

但也有人看跌，如摩根士丹利在宁德时代突破万亿市值那天对其下调评级，目标价仅251元。“投资意见不一致这很正常，不同的估值方法可能会得出不同结论，另外投资机构也会结合自己的业务状况去做评价，在二级市场上就是一场博弈。”汽车行业资深分析师曹鹤给出自己的观点。

在曹鹤看来，资本市场是企业价值的一面放大镜，宁德时代的产业规模和各种并购、战略合作都是推高其股价的因素，更何况新能源前景已十分明朗，因此其股价还会继续走高，除非关键环节发生风险，目前看，限售股解禁是当下悬在宁德时代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