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腾讯大战老干妈的反转大戏高潮迭起，连续几天冲上热搜，开启了全网吃瓜模式。

据目前警方通报，腾讯诉老干妈拖欠广告费，实则是上当受骗，3位犯罪嫌疑人合同造假，涉案超千万，仅仅是为了获取、转卖腾讯赠送的“网络游戏礼包码”。

值得注意的是，目前警方披露案件信息不充足，一个是老牌传统企业，一个是互联网巨头，“干妈”和“鹅厂”之间的纠纷还存在大量谜团。

3名犯罪嫌疑人何以仅借假章就骗过腾讯？涉案金额超千万，嫌疑人却仅仅为了获取游戏礼包码，其中动机是否合理？腾讯业务为何推广大半年始知被“空手套白狼”？老干妈是否真的不知情？“合作”中的辣椒酱和推广素材又是从何而来？

在老干妈声明不曾与腾讯进行合作之前，腾讯相关负责人向《商学院》记者表示，2019年3月，腾讯与老干妈公司签订了一份《联合市场推广合作协议》，腾讯投放资源用于老干妈油辣椒系列推广，腾讯已依约履行相关义务、但老干妈未按照合同约定付款。腾讯多次催办仍分文未获，因此不得不依法进行起诉。目前案件在法院具体审理过程中。

不过，在老干妈发布声明之后，腾讯相关负责人再未回复任何提问。

《商学院》记者通过邮件、传真等方式向老干妈发送采访函。不过，老干妈客服表示，“我们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如果发过来的文件是采访函，我们也是不会作出回复的。”截止发稿，《商学院》记者并未得到回复。

“逗鹅冤”？合同纠纷案变假合同纠纷案

6月29日，中国裁判文书网公布一起腾讯诉老干妈的裁定书。

据了解，腾讯向广东省深圳市南山区人民法院提出财产保全的申请，请求查封、冻结被告老干妈名下价值1624万元的财产，法院认为，腾讯申请复核法律规定，裁定查封、冻结老干妈名下1624万元的银行存款或查封、扣押其等值的其他财产。

（图片来源：中国裁判文书网）

该消息一出便引发热议，关于老干妈与腾讯旗下QQ飞车的合作广告也被扒出。

据QQ飞车手游S联赛官方微博，2019年，其与老干妈达成全年的赛事品牌合作，下半年还将推出QQ飞车手游限定款老干妈礼盒。

（图片来源：QQ飞车手游S联赛官方微博）

值得注意的是，事情的走向并未按照合同纠纷的事件发展走下去，而是画风陡转，变成了假合同纠纷案。

6月30日，老干妈公告称，从未授权腾讯公司或他人与腾讯公司就“老干妈”品牌签署《联合市场推广合作协议》，且公司从未与腾讯公司进行过任何商业合作。

此外，老干妈还透露，其于6月10收到相关法律文书，立即展开调查并已向公安机关报案，公安已于6月20日对该事件立案侦查。

（图片来源：老干妈官方微信号）

除此之外，在7月1日，老干妈还连发两份内容相同的公告，转载了贵阳市公安局双龙分局的警方通报，揭开这场的互联网巨头与传统老牌公司的“对决”背后的谜团。

警方通报显示，3名犯罪嫌疑人曹某、刘某利、郑某君伪造老干妈公司印章，冒充该公司市场经营部经理，与腾讯公司签订合作协议。三人此举的目的是为了获取腾讯赠送的“网络游戏礼包码”，之后倒卖非法获取经济利益。目前3人已经被刑拘。

（图片来源：老干妈官方微信号）

这意味着，在腾讯给老干妈打了大半年广告之后，实际上双方并未真正进行过推广合作。

《商学院》记者就案件相关问题致电双龙警方，对方表示案件已经上报，对外消息需要联系贵阳公安局政治部。随后，《商学院》根据贵阳公安政治局指示联系了宣传部，对方表示“领导在开会，还没有通知能不能就这个案件接受采访”。后续再致电一直未能接通。

“南山必胜客”遭“群嘲”

从警方通报来看，一向不差钱、不融资、不上市的老干妈保住了自己的“人设”，而被戏称为中国最强法务团队的“南山必胜客”腾讯则面临被欺诈的窘境。

对此，腾讯官方微博发文表示，“一言难尽”，并自嘲：为了防止类似事件发生，准备好1000瓶老干妈作为奖励，欢迎广大网友踊跃提供类似线索。

（图片来源：腾讯官方微博）

即便如此，腾讯也仍然遭到“群嘲”，7月1日，阿里、百度、今日头条等纷纷开启嘲笑模式，当当也在7月2日加入“群嘲队伍”。

7月1日，支付宝官方微博发文称“希望天下无假章”，并配上支付宝宣布用区块链解决供应链金融“萝卜章、假合同”问题的相关文章。随后，对于“腾讯老干妈大战与某搜索引擎相关”的段子，百度官方微博回应“有一说一，与度无关”。

（图片来源：左为支付宝官方微博；右为百度官方微博）

不同于支付宝、百度的嘲笑，7月1日晚，字节跳动副总裁李亮直言，“基础事实都没调查清楚，就可以直接启用公检法手段，竟然还成功冻结了对方1600万元！说明这家公司已经形成了用公检法打击一切不利于它的日常思维，而且简化到连调查都懒的去调查了。”

次日，腾讯高管张军对此发微博反击，称其为法盲，“知识储备不足，记性还不好”，并配上字节跳动冻结另一家公司财产的裁定书。

（图片来源：腾讯张军微博）

7月2日，不久前经历“抢公章事件”的当当更是推送了《买书送章，老干妈真香》的微信公众号文章，分别推销了与双方相关的书籍，并表示“愿天下无人造假章，也无人抢公章”。

（图片来源：当当官方微信号）

除此之外，7月1日，腾讯在哔哩哔哩发布的“今天中午的辣椒酱突然不香了”图文，其评论区也被小米、三星、方正字库、海尔、招商银行等官方账号“占领”，纷纷调侃起腾讯与老干妈之间的纠葛。

千万假合同当如何追责？

在全网群嘲之后，假合同纠纷的责任归属问题应当如何判决？老干妈何时能够解除财产冻结？超千万损失能否追回？腾讯是否可能会在“丢钱丢脸”之后，再背负来自老干妈的维权？

多位律师向《商学院》记者表示，目前案件还在侦查阶段，具体结果还有待警方进一步调查。

其中，中闻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李亚指出，目前，案件披露信息尚不充足，不足以直接断定责任方。若3人确实存在伪造老干妈公司印章、冒充该公司市场经营部经理的行为，则可能成为最大责任主体。

“若警方通报属实，3人伪造老干妈公司印章，冒充该公司市场经营部经理，则3人可能涉嫌构成诈骗罪、合同诈骗罪等刑事罪名，需承担刑事责任。”李亚表示。

律师许浩也认为，据警方通报，3位犯罪嫌疑人的造假行为已经给腾讯造成经济损失，已经涉嫌合同诈骗。对此，腾讯一方可以提起民事诉讼，向犯罪嫌疑人一方主张赔偿经济损失。

值得一提的是，许浩指出，此案件的作案手法不是骗取传统意义上的财产，而是有现金价值的虚拟财产。犯罪嫌疑人骗取游戏礼包码，然后转卖获利，游戏礼包是有现金价值的。这部分犯罪所得，可以追缴，退赔给腾讯公司。腾讯也可以提起民事诉讼，要求犯罪嫌疑人赔偿经济损失。

老干妈方面，许浩还表示，如果相关合同不是老干妈公司签订的，而是有人伪造公章签订合同，不是真实意思表示，属于无效合同。这份合同的约束不对老干妈产生法律约束力。

从腾讯角度来看，其为老干妈进行推广、对其申请财产保全，又可能引发什么样的纠纷呢？

首先，在老干妈不知情的情况下，腾讯进行合作推广，是否会造成盗用商标的事实？

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孟博认为，根据《商标法》规定，注册商标专用权依法受到法律保护。具体到此次争议而言，由于部分事实尚待查清，后续走向如何，还有待观察。诉讼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但解决问题的方式并不止诉讼这一种。

李亚则指出，根据《商标法》相关规定，腾讯是否需要承担侵犯老干妈的注册商标专用权的责任，除侵权行为存在外，还需腾讯有主观过错、给老干妈造成损失等要件。而本案中，老干妈并未有明显损失产生，甚至可能因此获益，就此而言，腾讯是虽看似存在侵权行为，但实际承担侵权风险的可能性并不大。

其次，对于可能存在的“查封错误”一事，孟博指出，《民事诉讼法》第一百零五条规定，申请有错误的，申请人应当赔偿被申请人因保全所遭受的损失。

不过，在腾讯申请对老干妈财产保全一案中，担保人新疆前海联合财产保险有限公司深圳分公司和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深圳分公司联合为该案财产保全提供信用担保。

“又因有两家保险公司联合为腾讯的财产保全申请提供了信用担保，所以，如若申请有误，要由这两家保险公司承担赔偿责任。”孟博表示。

此外，在该案件中，腾讯配套赠送网络游戏礼包码的对象，由“合作方”老干妈变成了个人，此举是否涉嫌商业贿赂？

李亚指出，根据《反不正当竞争法》第7条的规定，向交易相对方的工作人员进行贿赂以谋取交易机会或竞争优势的，构成商业贿赂。如果不是向老干妈公司赠送的网络游戏礼包码，可能会涉嫌商业贿赂，但实际情况如何还要看具体案情。

仍有诸多谜团待解

在目前的警方通报下，老干妈背锅、腾讯被骗、3位犯罪嫌疑人“玩转”两大巨头的主要事实几乎已经水落石出。不过，其中依然有诸多谜团待解。

第一，3位犯罪嫌疑人如何得以轻易在两大巨头头上“动土”，成功欺瞒了号称“南山必胜客”的腾讯呢？难道一个类似的假公章就能哄住当今的互联网巨头？

尤其是腾讯还被这3人“空手套白狼”，在广告费分毫未取的情况下业务推广大半年，上千万的假合同直至近日才在老干妈的“提点”下被曝光。

对此，许浩直言，此案中付款模式不符合商业惯例，对于广告费，一般都是分阶段支付，很少有拖欠如此大额广告费的。

第二，伪造公章、签订上千万的假合同，3位犯罪嫌疑人就为了获取、倒卖腾讯赠送的“网络游戏礼包码”？在该案件中，犯罪嫌疑人的动机令人难以理解。

上海市海华永泰律师事务所律师白树海认为，案件还在侦查阶段，警方所通报的犯罪动机源自于嫌疑人单方面陈述，具有很强的主观性和不稳定性。嫌疑人关于动机的陈述确实有不合理的成分，但简单来讲，本案嫌疑人的犯罪动机只是求财。

第三，红红火火推广了大半年广告，腾讯还“多次催办”，老干妈对此是否知情？如果不知情，腾讯推广的限定款老干妈礼盒又从何而来？推广视频素材从何而来？如果产品及视频素材均为3名犯罪嫌疑人另行“开发”，其中成本又是否抵得过所获得的游戏礼包码？

（图片来源：QQ飞车手游S联赛官方微博）

一方面，在被起诉过程中，老干妈为何未能及时向法院传达相关信息，以至于被冻结财产？对此，李亚指出，当事人向法院申请财产保全的，法院一般不会事先通知当事双方沟通了解。

根据我国《民事诉讼法》第一百零三条规定，法院一般是在采取保全措施之后而非之前通知被申请人；况且，财产保全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被申请人转移资产、逃避债务，在冻结资金之前通知被申请人，也不符合此项制度的初衷。因此，理论上讲，确实存在财产被冻结而老干妈当时不知情的可能性。

不过，另一方面，李亚认为，此案确实存在重大疑点。除此3人的犯罪动机以外，仅此3人伪造公章是否真的可以骗过腾讯公司专业的法务团队？腾讯公司与其他公司进行合作有严格的流程规定，商标使用推广流程上也需要商标使用合同、授权等全套文件。

“仅靠3个与老干妈公司无关的人员瞒天过海，要么是腾讯公司内部管理确有巨大漏洞，要么是3人有通天本领，要么是老干妈公司内部另有隐情。此3人的犯罪动机，结合本案的一次次反转，具体孰是孰非尚待有关机关的进一步查证。”李亚表示。

腾讯内部管控受质疑

无论如何，腾讯似乎已经服输，一下子“辣椒酱突然不香”，一下子“一言难尽”。而腾讯的内部风险管控、业务流程合规等问题，也被摆在了公众面前。

许浩指出，通常情况下，大公司签订合同有严格的流程规范，要求前来商谈的提供授权委托书，及身份证明，身份证复印件，加盖公章公司的营业执照副本，银行对公账户，社保证明等，商谈合同内容也不可能一次完成，需要多次邮件往来。

“老干妈是一家规模很大的公司，其法定代表人一般不会谈这个小项目，只有委托他人去商谈。实务操作中，签订合同审查签约之人有无代理权，不仅要审查其授权委托书，还要审查其身份证件，审查代理权是一项系统性工程，而非只看公章。”许浩表示。

白树海则进一步指出，腾讯被“空手套白狼”，说明其内部的风控（法务）系统在对大额合同签署的管控方面懈怠，没有做好尽职调查。腾讯的内部合规审查应该出现了很多的问题，收付款条款是合同的核心条款，正常的操作是在合同里约定分期收款的方式以降低风险。

针对如何避免再现“假章、假合同”事件，白树海提出，一是要核实合作公司的名称及相关资质，要求签约人提供相关公司资质的资料以供核实，审查是否有错漏。

二是要求签约人提供其公司出具的授权委托书证明其在签约的时间点是有权签字人。

三是谈判过程中留意对方是否熟悉相关业务、利益诉求是否符合正常的商业交易逻辑。

另外，白树海还指出，“萝卜章、假合同”事件并不少见，不仅存在大量冒充公司职工用萝卜章签约的情况，甚至还存在公司刻意用假章签约，事后以合同无效唯有毁约的。

而防范的关键就是审查签约人是否有代理权，就此问题我国法院主要审查签约人于盖章之时有无代表权或者代理权，从而根据代表或者代理的相关规则来确定合同的效力。

“也就是说，只要签约人在签约时有代理权，不论他持有的章是真是假，合同都有效。”白树海表示。

对于事件的发展，《商学院》将持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