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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城改造如何留下城市记忆

原创 作者:钱丽娜 / 发布时间:2021-05-12/ 浏览次数:0


在上海老城区局门路长达千米的长街上,蔡超恒将其种满了银杏树。秋天,满地翻黄的银杏叶惊起了一城的人,红色的砖墙,金色的银杏叶,佐以清透的阳光,可谓古今皆成幻。
 
局门路位于上海黄浦区,著名的江南造船厂即坐落于此,江南造船厂的前身是李鸿章在洋务运动时期创办的江南制造局。当上海城市功能升级后,传统的制造企业逐渐搬离市区,留下了空心化的老城区。
 
人依旧,生活依旧。尽管这条街道有学校、有浴场还有老城居民燃起的烟火气,但毕竟还是落寞了。
 
蔡超恒是时尚创建首席执行官。在2004初,蔡超恒接手8号桥I期项目改造,日后这将成为全国首个老厂房改造案例—8号桥系列。在此基础上,在2008年公司团队于局门路沿线相继打造了8号桥II、III、IV期并为其作整体规划,其独特的LOFT办公空间、生态公共环境及时尚创意文化融入了传统的老社区和老厂房,使以局门路为核心的整个老城区成功升级为江南制造片区,成为了上海首个文创产业园集群。
 
20年前,香港理工大学设计专业毕业的蔡超恒有幸参与上海新天地项目改造,在项目中,他学会了用现代的功能和语言去活化一个城市的历史记忆。老城改造对设计师而言,是一条小众且艰难的道路,工期长、投资大,回报远不如房地产开发设计那么快,但是它却能成为一座城被人向往、被人铭记的理由。


 
旧瓶与新酒


 
中国的城市化进程有别于他国之处在于,别人都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发展,中国却是跳跃式地发展,由于经济发展太快,以致于城市规划被远远落下。哪怕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建筑,在今天看来,无论是外观还是功能都已经过时。
 
城市发展到了“补课”的阶段。这些老城区、老建筑如何改造?在改造中又该如何重现一座城的肌理?
 
老城改造有不同的模式,上海的田子坊模式延续了原住民的生活,而不是采用动迁的方式把长久以来形成的人与环境的关系破坏掉;新天地模式和思南公馆的模式保留了富有特色的建筑外壳,但内部却装进了“新酒”。
 
早年在参与上海新天地项目改造后,蔡超恒和一批设计师都被瑞安集团主席罗康瑞的远见所打动,用精工慢酿的方式来孵化新天地,让项目经得住岁月的沉淀,而后期地块的价值因为新天地的带动作用显现出来,让新天地所在的太平桥地区变得寸土寸金。“做地标性的商业需要有长远的战略眼光,它不是单一的保护作用,而是要考虑对整个周边地块租金和产业的带动作用,更大的价值还在于对城市的带动作用。” 蔡超恒说。
 
蔡超恒在接手“8号桥”项目时,工厂早已搬迁一空,留下破败的厂房、街道、建材大卖场,烟火气还不如旧式里弄。
 
蔡超恒在做旧城改造前习惯于思考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老瓶’如何装‘新酒’?但是第二个题就少有人问了,动迁以后做什么项目才能撑得住这样一个低密度的空间。尤其是在市中心的区块,如果把老厂房一拆了之,进行土地招拍挂,转手就是上百亿的土地收入。”
 
旧城改造先要算一笔经济账。有眼前的经济收益,也要有长远的社会效益。
 
其实旧城改造也不是没有赚快钱的路径。通常旧城地理位置好,一些开发商简单粉刷一下建筑,靠着租金就能获取收益,或者把老房拆除,原地盖高楼。简单粗暴,来钱快,但是却贬低了改造的意义和价值。
 
新天地项目之后,蔡超恒的职业目标是要创造那些用时间可以证明的项目,为一座城留下发展的记忆。
 
20多年来,蔡超恒把老建筑看了个遍。他首先要弄清楚,老建筑究竟该当成古董来保护还是赋予其新功用?
 
一个摆在眼前的问题是,不少老房的建筑结构有问题,利用价值不大,如果强行按照修旧如旧的方式去赋予新功能,设计师需要做大量的测绘改造工作。
 
保护的定义是什么?改造的定义又是什么?
 
蔡超恒遇到很多拿着项目来找他的人。虽然他们保护建筑的意识已经有了,考虑修旧如旧,但是在对“修旧如旧”的认识上又陷入了僵化。
 
面对像老厂房这样的工业遗存,是否还有原汁原味保护的必要呢?蔡超恒说,“从安全科学的角度来说,有些建筑已经不符合现代生活的需求,没有再利用的价值,所以只能从风貌保护上入手。如果那些优秀历史建筑还要勉强加以利用,就不得不做一些内部结构的改造,否则只能做参观之用。”
 
蔡超恒希望走一条新旧融合的改造之路,既留住城市的风貌和城市记忆,又会给城市平添几分生气。
 
在英国伦敦,人们往往可以看到新建筑矗立在一群老建筑中,对比强烈却不无融合之美。贝聿铭设计的法国卢浮宫前的玻璃金字塔也是在尝试新旧融合。蔡超恒说,“我们活在2021年的中国,保护是需要的,但是不能不接受新元素。”
 
新旧融合并不是仿古,蔡超恒最反感的是仿古小镇的不伦不类,“就像《鉴宝》节目中出现的清代仿明代的古玩,终究这清代的古董因为是仿品,自身的定位也很尴尬。所以若是仿古,完全可以拿取一些核心元素,但是使用功能一定要按照现代方式来设计,这样才能融入当下的生活。”
 
在8号桥的改造中,蔡超恒仅保留了老厂房的外观,在外立面设计中,蔡超恒和搭档设计了五六种红砖元素,请工厂专门烧制,具有海派风格的红砖成为整条街区的标识性元素,他通过红砖凹凸位置的变化来制造不同的肌理效果,细节充满动感。
 
在一幢三期厂房的改造中,他除了借用红砖元素,还在楼顶安放了一座老式钟表,通透的空间与色泽沉稳的红砖墙相互映衬,这些充满现代感的设计重新让建筑回归了人们的视野。
 
除了在外观上灵活保留城市元素,一个旧城改造项目能不能重生,还在于装入的是怎样的业态。
 
8号桥地区不允许盖高层,且要保持低密度。有哪些行业需要低密度的生态环境?它和甲级写字楼的产业定位差异在哪里?
 
蔡超恒认为,首先,园区的密度既不能太高,也不能过低。过低之后,园区中的人会缺乏奋斗感,园区也会少了热闹感,“生态型的园区环境应该让人放松,激发灵感,这是高层写字楼做不到的。其次,园区环境必须有利于协作,成为人与人联接、协作的空间,而高层写字楼会让人们彼此之间充满着警惕。”
 
8号桥的定位是创意园区,随后蔡超恒规划引入全球领先的商业创新咨询公司IDEO,中国著名的设计公司洛可可等,它们又形成了渐次的带动效应。
 
要让富有创意的人留在创意空间中,空间设计本身就充满着心思。在老厂房的改造中,蔡超恒充分运用连廊这个公共空间,设计了或凹或凸的空间,人们走出办公室,在连廊上行走时,随时能够找到与人互动交流的地点。
 
蔡超恒非常爱树。为了庭院中一棵垂死的香樟,他拆了一个老厂房一楼一半的空间,给香樟留下足够的空气、阳光和天然的雨水,正是这块自然空地,成为一家著名设计公司选择入驻的理由,因为它像个私家庭院,员工可以随时享受自然的气息。
 
“会议室、办公室容易让人有纷争,但是来到咖啡馆,或是闲适的地方,人就会敞开心扉,反而有利于合作,这是环境对人的改变。”蔡超恒说。
 
蔡超恒会拿纽约曼哈顿旁的Chelsea为例,那里原先是工厂仓库所在地,随着艺术家的进驻,逐步发展成为一个创意圈子,CNN和Google随后进驻,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创意文化的生态,租金比曼哈顿市中心的还贵。伦敦作为全球创意中心,集聚了大量的设计创意公司,英国的文创产业对GDP的贡献可以达到十几个百分点。这说明生态环境一旦形成便产生了集聚效应。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2005年8号桥I期1.5万平方米改造完成时,第二年的落地税收是300万元。等到全部四期6万平方米改造完成后,2018年的税收达到了6亿元。蔡超恒说,“这仅仅是入驻企业的税收,还没有计算产业链的带动效应。找到园区的主题不难,但是重要的是考虑装入什么样的产业,以及相关的产业链。”


 
永恒的、体验的才是城市的记忆


 
蔡超恒会用“工厂化思维”来表述僵化的设计思想。中国早期的发展要归功于大规模工业化的生产,追求低成本、高产量、同质化,把效益和效率放在首位,但是效率会把需要依靠时间慢养的文化给边缘化。渐渐地,城市失去了多样性,变得枯萎干瘪。“我们要预留一些个性化的空间,保护文化的多元繁荣,这些文化很难与大工业化抗衡,但又是维护一座城市记忆和人情味的基本生态。”
 
建筑是冰冷的,但建筑又是温暖的,一座城市的味道会因为拥有张爱玲故居、傅雷故居而变得悠远深长,也会因为拥有没有断根的百年老字号而深厚绵长。
 
“一座城市要有精神的依托,它是你来这座城市的理由,说穿了就是接地气,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你是闻着城市的味道才有了对它的了解。”蔡超恒说,“做旧城改造时,设计师最乐见的就是把具有历史感的业态或是传统的手工艺装回去。但是让传统手工艺能够跟上时代的需求,让非物质文化遗产吸引新一代消费者,这些需要集社会之力来完成,不仅仅是保护,而是用发展来延续文化的生命力。”
 
在伦敦考察时,蔡超恒看到创意小店、特色品牌与大牌间杂着分布在商业区和购物广场内,而中国却是将国际大牌归集在一起,“少了特色和小店就像少了小吃,只有一种口味会让人吃腻。”
 
蔡超恒规划过重庆钢铁厂、南京夫子庙的改造,与日本著名建筑师隈研吾合作过上海浦东滨江项目。在林林总总的项目中,他都会留下室外茶座,他喜欢自然的风、自然的阳光,这是呼吸、感受一座城市最基本的方法,所以伞是他在室外茶座中应用得最多的元素。
 
“我对阳光和对环保一样有偏执。”蔡超恒说。对设计师来说,最好的设计不是用最贵的材料,而是寻找那些能够打动内心的元素。蔡超恒采用由饮料瓶回收再生而成的RPET环保面料制成了有故事的遮阳伞。构想的源起是可口可乐中国与五里桥社区共同开展的“天下无废,社会共享,共创社区再生环保新美学”主题活动。他看到饮料瓶再生材料的可变性很强,可以像织物那般柔软,也可以像桌椅那般坚硬,制成的织物透光性也极好,这是制作阳光伞的极好材料。以艺术的形式让饮料瓶循环再生,这个想法打动了他。
 
在伞的内侧,蔡超恒通过手绘故事——“回收我,回头见”,描绘了饮料瓶从回收到成为遮阳伞的循环再生路径;伞面则是以项目所在地8号桥五里桥社区的千米银杏长街为设计元素,选取了春意盎然的绿与秋韵烂漫的黄作为主色调,象征着时间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这些伞摆放在庭院中,人们一眼就被伞的美感吸引,当坐在伞下,知道这是由废弃的饮料瓶再生制成时,都会有一种惊奇和感动。“你看,人们对新生事物不惊奇,但往往会惊奇于旧物新生,并且是以意想不到的形态新生,因为它彻底打破了人的认知局限,这与我做旧城改造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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